问道寻心 第34章 母亲与家与祖母

“夫人，三姑娘派梅香来问，能不能给夫人请安？”

这位侯夫人原本正在绣着一个香囊，听见“三姑娘”，不禁手一抖，被针刺破了指尖。

定了定神，夫人才问道：“她自己没来？”

“梅香说，姑娘怕夫人还没好，不方便见人。”

“我不需要她来请安。”

“梅香说，姑娘给夫人写了一封请安信，若是夫人不愿见姑娘，便将信转交。夫人要收她这信吗？”

“你去把信拿进来……不，还是让梅香进来，亲自转交给我。”

梅香时隔多日，终于又见到了夫人。

以前在夫人院子里的时候，梅香和夫人虽然离得不太近，可她其实是很亲近夫人的，有时候甚至将夫人当成了长辈——虽然她会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僭越，但夫人真的是个好人，是个好主子。

只是现在，她是三姑娘身边的丫鬟了。

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她一些关于三姑娘的近况，便打发她走了，似乎只是例行关心一下女儿的状况。

而夫人在梅香走后，打开信纸，看着里面写的还算工整，但着实不怎么好看的字评价道：“写得真丑。”

一点儿也不像她。

她却是没想过，灵玉是没有正经老师教过，并且也没有多少时间练习。

信里开头都是些问安的废话，第二部分说自己的亲姐姐已经出嫁，妹妹又太小难以交流，非常渴望那种姊妹之间的情谊，后面则是花了大量的篇幅写柳世卿那个丫头对她多好，多像个大姐姐一样护着她。

夫人一开始觉得灵玉是不信任她，觉得她还是会因为簪子的事情对柳世卿动手才来求情。毕竟后宅女儿家有这样危险的东西，实在显得居心叵测，但这簪子其实又是柳姨娘为这个所谓外甥女争取的好处之一，当年在华府学堂，柳世卿这丫头就因为过分出众的容貌引来事端，侯爷便特许了她习武，而那个教习师父便给这丫头做了这样锋利的簪子。

沈嬷嬷的事情发生后，柳姨娘又是在侯爷面前求了好一通情，才免得柳世卿被迁怒，只是被收缴了簪子，并且不再被允许习武。

这件事也惹得侯爷一连很多天都没有再去过柳姨娘的院子。

可她后来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最近西北有些动静，朝堂上正讨论着，一些人又开始抨击曲阳侯当年的战果，说他耗费了那么多兵力钱财，却除恶不尽；若是此时把柳世卿那丫头收为义女，倒也是个聊胜于无的办法。

灵玉是听说了这个消息，也想到了这个办法，又或者只是个巧合？她此时已经没有心神去细究。

很快，曲阳侯府就迎来了一件喜事，侯爷认了当年西北战事的一个遗孤为义女，府上又借着这个机会热闹了一回。

当侯爷和侯夫人面对堂下跪拜的义女时，侯爷的神色是复杂的，而侯夫人则是满脸和气的笑容，心里盘算着，这样出众的女儿，同龄的也只有林尚书家的那位才女能比一比，再加上他们这取样侯府的背景，应当能够嫁入高门。

只是可惜了，之前送她到华府学堂去读书，她与其他几个学堂里的女孩儿有了龃龉，尽管靖安侯府里那位老太君，也就是夫人自己的婆婆，出于保全学堂好名声以及照顾柳世卿的目的，把事情压了下去，但还是对她的婚嫁行情造成了影响。

侯夫人觉得，她一定要好好筹划一番柳世卿的婚事，最好是能和文官群体联姻。

此外，其实现在还有一件令侯夫人非常意外的事情，那就是从那天开始，灵玉的请安信是每天一封，侯爷那里也有，信里无非就是一些请安的话，希望他们保重身体之类的，没什么有用的，也没有再间接提什么要求。

虽然这并没有改变侯夫人对灵玉的看法，她依旧觉得这个女儿不仅没什么修道天分，而且不可调教，但，随着她每天早上起来都会读到一封问安信，且信上的字越来越好以后，终究还是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而当她把这件事告诉侯爷后，他很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说了句还算孝顺。

于是她便知道，侯爷从来没有把那些信打开过。

而且随着柳世卿成为侯府义女，有了自己单独的院子，侯爷对柳姨娘也没了什么膈应的情绪，又频繁往那边跑。

日子一天天过去，侯夫人的身子也逐渐从小产中恢复过来，她的精神也越来越好，依旧努力地管家，牢牢把持着后宅，所有人都敬畏她，柳姨娘在他面前甚至更加恭顺了。

然而，当她从太医口中得知，她的确再没可能拥有孩子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失态了。

就在太医来诊脉的第二天，紫嫣得知，夫人将要抬她为姨娘。

“姑娘在瞎说什么？我早早就是侯爷的通房了，能被抬姨娘可是我的夙愿！”

当紫嫣听见三姑娘说要找夫人求情，让夫人收回成命时，紫嫣简直要笑掉大牙。

灵玉也是跟着笑笑，无奈摇头。

在她的想法里，紫嫣成为姨娘，虽然是从奴才到主子的一步登天，但紫嫣成为姨娘以后，真不见得能比在她这里当大丫鬟来得自由。

而且紫嫣在她和沈嬷嬷的事上，是站在她这一边，那天晚上，甚至于隐隐和父亲对立。

紫嫣若是当了姨娘，真的能不受折磨吗？

当然她也知道，人人都有向上之心，她只是那么一问，确认紫嫣是真的想成为姨娘，想去伺候侯爷那个老男人，她也就不再阻止人家去奔前程了。

“姑娘似乎真的不懂，对于侯府的女人们，能成为姨娘，得侯爷宠爱，是一种多大的幸运，院里的女人有多羡慕得宠的姨娘……你知道柳姨娘怎么看你吗？”

灵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

紫嫣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自说道：“我不是柳姨娘肚子里的蛔虫，但如果我是她，定然是不喜欢姑娘的——在姑娘频繁去柳姨娘院子里拜访之前，侯爷是经常去的，那时候他和柳姨娘，还有信哥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那会儿只能在外面侯着，和四姑娘的奶娘一起逗四姑娘玩儿。”

灵玉看着她脸上那奇怪的兴奋神情，觉得十分有趣，紫嫣在她印象里，一直是一个对大多数事情不感兴趣、敷衍了事的人，只有面对真正重要的事情时才会稍微有一点动力。

在沈嬷嬷死后，她又回到了那种大小姐姿态的做派，在这个院子里活得逍遥自在，这也是灵玉会有种紫嫣更喜欢住在她这里的错觉。

“从姑娘频繁过去开始，侯爷就不去了，只让四少爷自己去他院里。如果我没记错，从姑娘会叫父亲开始，侯爷就已经不来看望姑娘了。姑娘知道为什么吗？”

灵玉摇头不语。

紫嫣平时话少，一旦开始说话了，那是停不住的，须得当好一个捧哏让她说痛快了。

紫嫣用一种戏谑的表情说：“因为侯爷怕看见你！”

灵玉这下终于惊讶了。

“至于为什么怕，这就要说到八年前那场埋葬了侯府世子的仗，那是侯爷永远亏欠夫人的，所以他不想见夫人——可他不得不见夫人，所以他只能不见你，因为你和世子一样是他和夫人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父亲是这么想的？你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灵玉问道。

紫嫣则是笑得花枝乱颤起来，附到她耳边：“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在他的书房里，搂着我的腰亲口说的！”

灵玉这一瞬间才意识到什么是“通房”，对于紫嫣而言，她本就是侯爷的人。

“那之前我的事，难道你不会受牵连？”

“放心，我有的是手段，兴许以后还能为姑娘的事在他那儿吹吹枕边风！”

于是，侯爷又多了一房小妾。

这件事，侯夫人同样是好好操办，侯府连续热闹了好一阵子。

和几个月前相比，灵玉的院子可以说是物是人非了。

橘香出嫁，紫嫣抬姨娘，而梅香……似乎是在之前的事上受了打击，更加沉默了，她现在只做自己的事，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两位嬷嬷人都没了，母亲还是新派过来了一位不怎么管事的张嬷嬷，和一个漂亮大丫鬟紫英。

这两人对灵玉陌生着，客气着，一天要行八次礼的那种。

现在几乎没有人管她，没有人对她的日常行为做任何要求，在这个院子里，她过得自由又舒服。

而柳表姐被侯爷夫人认了义女，有了自己住的院子，又开始接受教习嬷嬷的指导补上那些礼仪课和女红课，就再没时间陪她写字和习武。

而柳姨娘那里……紫嫣的那番话不一定对，但确实也没什么必要去了。

这依然是沈嬷嬷那件事的后遗症之一，要尊重母亲这个后宅之主的权力，就不要和她对着干，不要去和柳姨娘太过于亲近，不然之前那些请安信不就白写了？

她写信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讨好母亲，以期获得进一步受教育的权利。

从柳姐姐那里她知道，女儿家能不能受教育，这里指的是读书之类的，主要还是看每个家庭不同的风气。同样是文官，有些人以自家女儿有才情为荣，有些人就只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连让她们识字都不肯。

而在侯府，夫人在这件事上并不主动，大姑娘出嫁前就不曾读过书，只学了女红、礼仪和管家之类的。而在柳姨娘的争取之下，柳姐姐不仅能读书还能习武。

灵玉没有一个为她争取什么的人，紫嫣，也就是柯姨娘，她现在还不够格。

所以，她只能自己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