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说,他真的对她一见钟情。
她不知道姐姐看没看出他微妙情绪下的言不由衷,反正她是看出来了,但她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一切,毕竟他是靖安侯府的嫡子——直到她真的要出嫁。
从西北到京城,真的太远太远了。
她从没有受过那样的苦,可她还是坚持下来了,她记得姨娘的嘱咐,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当她逐渐适应了一些,意外发生了。
那一天是她生命中永远也忘不掉的时刻。
那些狂热的神明信徒不顾一切地冲向她的车队,顶着箭雨,顶着长矛。
身上缠绕着她从没见过的异光,那是神明遗留的力量!
然而武器的力量不能改变身体的脆弱,他们在车队庞大的武力下一个个倒下。
闪着寒光的兵器透过皮夹刺入他们的身体,鲜血迸溅,血肉模糊,倒下,生命就此终结。
而那些身上带有异光的人身躯很难刺破,他们反过来收割着车队守卫士兵的生命,手段更加残忍,士兵的头颅都被那闪着异光的铁锤砸成肉泥,骨头也化作齑粉,白的红的一片。
他们离车队越来越近,近到她能看清他们眼瞳中无色的瞳孔。
那也是她、整个车队离危险最近的时刻
直到他们的双眼被箭矢变成血窟窿,他们的四肢被长长的大刀砍下,然后他们身上的异光将他们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轰然爆炸!
血肉碎块溅到了她脸上,让她一阵恶心。
她本不该掀起帘子,那不过是一时好奇,她应该快些放下,可只是一瞬间的冲击就让她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假如当时的她在前方,她定然会一动不动地任人宰割。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因而人不应当将自己置于危险当中。
即使没有姐姐,她也能嫁一个好夫君,可能嫁不到京城,但像夫人那样,在当地找一户富庶的文官或武将人家,平平安安地嫁人、生儿育女。
但一切就那样发生了,时光不可逆流。
她最终还是得到了姨娘期待的一切,甚至随着姐姐从皇子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的一步步高升,她的日子越来越好,越来越富、贵。
但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场噩梦。
她知道自己的姐姐便是在噩梦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杀出了崔家、华家的高官厚禄。
而她,好像没有什么用,她多年来于闺阁中所习得的一切,都毫无价值。
即使后来她的姐姐问她,该如何与夫君的小妾相处?该如何当好一位主母?她也不觉得那些东西对姐姐皇后的位置有什么助益或损害。
当然她还是精心准备了许多东西告诉姐姐。而结果是,姐姐一句都没听。
姐姐说她在宫里收了个妹妹,很会打理后宫,便将宫里的小事都交给那位妹妹了。
再过了许多年,朝廷又有钱打仗了,大家都知道,那些异族神明早已被皇后消灭,剩下的都是**凡胎的普通人,他们身体没有我们强壮,军法没有我们精妙,甲胄没有我们坚固,戈矛没有我们锋利,去了便是白捡功劳!
那时候她的丈夫虽然已经封侯,却是不能由后代袭爵的,于是她的丈夫不仅自己去了,还带着他们刚刚长成人的嫡长子去了,白捡的功劳呢!
她不相信有什么白捡的,那都是用命填出来的,别人的命,自己的命,但她拗不过丈夫。
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究竟有多么的勇武才能无视战场上的一切危险,她只能祈祷。
显然祈祷是无用的,中原大地早已没有了真正能庇佑人们的神明。
于是她失去了嫡长子,也是她唯一的孩子。
她的天空被血染红了。
又不过两年,姐姐因为难产去世了,成为了长生道人唯一的短命弟子。
她真的从来没想过姐姐会死在自己前面。
从那以后,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她失去了她所有最亲最爱又可以依靠的人。
她只是真的很想再要一个儿子,那会是她的大儿子回来找她再续母子缘分,也是这曲阳侯爵位的继承人;
再不济,她希望那个孩子爱她,像所有孩子无条件地爱自己母亲一样爱她,可她却生了一个不像自己母亲、也不爱自己母亲的孩子。
正当母亲在半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灵玉也一样醒了,饿醒的。
前世出身穷的时候,就是小时候吃不饱,今生出身富贵了,还是吃不饱,富贵不富贵一样,真是白富贵了。
又想起前世去吃米其林大餐的时候,总调笑自己农村孩子出身,感慨自己山猪吃不了细糠,惹得朋友同事哈哈大笑,其实那不过是拿自己开玩笑,是对于农村出身毫不避讳、相信自己不会为出身所累的自信。
真有钱了谁不会享受,不享受这不是没钱么。这种只是用来“品”的东西一旦上了分量,哪里是上班族承受得起的。
此刻即使富贵了,但前世的经历都是刻在灵魂里,穿越时空也抹不去的,那就没有必要抹去。
初夏的夜还有些许凉爽,沈嬷嬷的房里还亮着灯。
烛光下的沈嬷嬷看起来愈发阴沉和狰狞。
“啪!”
算盘珠子在被猛力拍击后砸在桌子上的声音在安静里夜里是那样清晰。
沈嬷嬷唰得一下起身,眼里几乎是在冒火。
门外深夜的黑似乎让她迟疑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她便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深夜里。
蒋嬷嬷正沉沉地睡着,却听门外传来拍门声,并不特别响亮,但十分急躁。
蒋嬷嬷还是醒了:“谁呀?大半夜的……”
“是我,赶紧开门。”
“来了来了,大半夜的找我作甚?又不甘心,恼得睡不着了?”
蒋嬷嬷慵懒起身开门,眼睛半睁着,丝毫没有看出沈嬷嬷身上的杀气腾腾。
此刻被吵醒的不仅有蒋嬷嬷,还有睡眠一直很轻很浅的青兰。
她知道自己不该,但鬼使神差之下,她还是轻轻下床,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地走到了发出声音的房门外。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院里的日常用度你贪,三姑娘私库的物件儿你也敢贪!”沈嬷嬷瞪大眼睛,死死地逼问着蒋嬷嬷。
没有珠光只有月光的照射下,沈嬷嬷看着格外骇人。
而蒋嬷嬷面对沈嬷嬷的质问,满脸的“你为何如此大惊小怪”的神情:
“不过是些许银钱罢了,伺候小主子的,哪个不干这种事?”
沈嬷嬷却是气得不行,压着嗓子吼:“从没人做过这种事!三姑娘这院子里,你来之前,没有过!”
蒋嬷嬷一脸惊诧,甚至有些想笑:“空守着宝山而不取,难怪你对三姑娘天天一股子怨气。”
“你!”
“等着夫人看你做得好多给赏钱?你看三姑娘对你的怨气,你哪里来的赏?何况这做得好哪里有尽头,主子永远不会满足,只会让你下次更卖力些,还是多收拢些银钱财货才是正道。你大事小事抓着管着,有什么用?凭白讨人嫌罢了。”
蒋嬷嬷说得振振有词,在她看来,沈嬷嬷把日子过成这样纯属活该。
“呵呵,有什么用?当然是保住你个蠢货!真当院里的人眼瞎不成?别说那些做事的,就算是三姑娘,还有那个青兰,都是识得字看得懂账的!当她们一点儿不晓得?只是我不允,哪个又敢去告你的状?”
沈嬷嬷已是气急,却知道自己不能和对方闹,也没必要闹,只是让对方知道好歹,以后安心跟在她后面做事。
走是走不了了,只能和三姑娘一起熬着,蒋嬷嬷在,确实能缓和些。
而门外的青兰听到这里。身子一抖,满脸惊骇。
蒋嬷嬷却是忽然意识到问题,其实沈嬷嬷和她不是一路人!
此刻她陡然完全清醒了,脸色极为难看:
“你打算怎么……”
“哼!我还能去夫人面前告你的状不成,想来你到时候定是攀咬我的,哪怕之前那事怕是也能被你说成故意害人。”
“我怎么可能……夫人也不会信。”
“你这种眼皮子浅的,什么蠢事做不出来?你好自为之吧!”
蒋嬷嬷一听沈嬷嬷果然不会告发自己,底气足了起来,又笑着劝道:“这又是何苦来哉?哪怕你真把三姑娘管教得服服帖帖、对你言听计从,那又能有多大好处,不过和现在一样罢了,讨不到夫人的好,旁的都无用。
“何况那些能被下人拿捏的贵女,哪个不是性子软又怯的,这三姑娘你看她那劲劲儿的模样,啧啧,若是再大些定然是磋磨人的,不要做无用的事!”
沈嬷嬷看着这个不知廉耻之人,胸口不断起伏,甚至隐隐作痛,终究还是没有骂出口。
骂这种人能有什么用?和这种人解释有什么用?道不同,不相为谋。吵起来徒惹得自己生气,又生事端罢了。
甚至不如去和三姑娘吵,三姑娘娇纵,但并非不明理,只是有自个儿一套歪理罢了。
青兰忐忑地回到自己屋里,想拉着青竹说话,却发现房里空无一人。
安静地像有什么要从黑夜里冒出来。
她忐忑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青竹去姑娘房里值夜了。
从前她们两个小的是不需要值夜的,可谁让新来的这位紫嫣姑娘是一副小姐做派呢,再是年纪小熬不住也得熬,谁想被侯府打发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