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她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想要冲上前来,夺过她手中的弓。
灵玉则又是抢先一步将弓当回到盒子里,看着沈嬷嬷刹那停住的脚步,笑眯眯地:
“我记得皇贵妃赏赐时,嬷嬷也在吧,那日我收到皇贵妃赏赐的这把弓,就觉得奇怪,她怎么会知道我喜欢这个,昨晚我忽然想明白了,母亲说过,皇后姨母骁勇善战,定然也是擅使弓的,皇贵妃娘娘赐我弓,定然是代表皇上,希望我往后能像皇后姨母那样,成为强大的修道者,然后征战沙场!
“我怎能辜负皇恩呐!”
沈嬷嬷一时竟反应不过来,毕竟对皇帝的“忠”是无可辩驳的“正确”。
灵玉继续笑着,皇帝和皇贵妃真这个意思吗?可能是。
但,我管他们什么意思,反正在我这里,就是这个意思,不是也是!
“姑娘又在说什么胡话!皇贵妃娘娘怎么会是这个意思?不让姑娘动弓是为了姑娘的安全啊……”沈嬷嬷已经气得讲不出道理了,她浑身都在颤抖着,上前按住灵玉的肩膀,明明已经气极了,但又不敢太用力。
灵玉歪了歪头,平静道:“嬷嬷,相安无事不好么?”
沈嬷嬷看着她平静如湖水的双眸,情绪也平复下来,脸上的泪水止不住,眼神却越发坚定:“姑娘既然说到‘忠’,那奴婢也要说,奴婢忠于夫人,夫人吩咐了该怎么管教姑娘,奴婢就得怎么做。”
灵玉拨开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此时已是立夏不远,就算是夜里的风也不再寒凉。
崔嬷嬷还是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夫人房里的窗户。
而此刻房里,侯爷正和夫人说着话。
听完侯爷对官场上的种种抱怨,夫人很是温柔地宽慰了一番。
待得心情舒缓了,侯爷忽然问:“听说前些日子玉儿来找过你?”
“是,她和她的管事嬷嬷有些龃龉,我当时答应了给换掉。”夫人慢慢地说着。
侯爷立刻不满:“怎么能这么惯着孩子?”
夫人温柔笑着:“其实也是赶巧了,想让沈嬷嬷伺候一段时间,就让她回来,眼下已经让她回灵玉屋里管她了。”
“嗯,就算将来真要去修道,也毕竟是个女儿家,该让嬷嬷好生教养才是。”
“玉儿是该管,可信哥儿是不是也该好好管管?他是不是常常在侯爷面前说我的坏话?”夫人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丈夫。
侯爷立刻反驳:“哪里有?我不过是问了他如何给你请安的,他说了些实话罢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哪里会说谎。”
“呵!侯爷倒是真信他,却不知他到底是不是实话说的,小孩子可不是什么天真单纯不会说谎的,相反,他们惯会说谎,尤其是有时候分不清真的和假的,而又有人给他们灌输些什么,他们就信以为真,说出比真话还真的假话来。”
“你够了!他有柳姨娘亲自教养的,用得着你来操心?”
“侯爷不要忘了,我才是侯夫人,我才是他们的母亲,他们本就该听我的管教!”
夫人直直地盯着自己的丈夫,似乎是想问问丈夫,他是不是忘了?
侯爷也定定地回望过来:“我知道,你是所有孩子的母亲,你是这侯府的后宅之主,孩子们该听你的。”
而他内心想的却是,夫人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她倒也是可怜。
于是,侯爷避开刚才的话头,温声道:“你实在该好好养养的……哎,折腾一番还是这么个结果,可能就没这个命……”
他低着头,不愿去看夫人现在的样子。
而夫人愈发憔悴了。
她看着这个男人,眼里满是冰冷。
可等丈夫抬起头,她严重的冰冷立刻化作哀怨与愁苦。
这才是妻子该做的事,她不应当将气撒在丈夫身上。
“对了,怎么没见着紫嫣,她照料人还是细心的。”侯爷像是忽然想起似地问起了她身边的丫鬟。
夫人低垂眼眸,心情沉到了谷底,用平静无波的语气道:“我有些想橘香安排吃食,便换了紫嫣去灵玉房里。”
“只是吃食,何必如此大动干戈?紫嫣才能照顾得更好些。”侯爷看起来真的很疑惑。
夫人却直言:“从前紫嫣在侯爷处伺候的时候,是几个大丫鬟里最不假辞色的,除了细心周到些没有旁的。我当她是个聪明本分的。
“当时侯爷说府里还是人丁薄了,想再有一房妾。我便有了提她做姨娘的想法,为了看看她的心性和为人,我才将她要到了我屋里。
“却见她依旧是细心周到的那一套,只是整个人都不向从前那般有精神——想来还是离开了侯爷的缘故。让她去灵玉那里,也是让她离侯爷远些,磨一磨性子,兴许还能用,若是不行只能打发了去。”
说到这里,侯爷的脸色已经十分尴尬,夫人便没有再说下去。
侯爷沉默了一会儿:
“你还是少操劳了,喝口水。”
深夜里,身旁的男人已经睡着,可夫人却睡不着。
还没有入夏,已经燥热起来。
虽然不舒服,但她还是一动不动,生怕吵醒了枕边人。
睡前闲话时,她的夫君提到了她的姐姐,先皇后,她知道丈夫肯定是无意的,但她想到姐姐,又开始失眠。
她和姐姐的往事,是生命中最痛苦又最难以割舍的东西,十分的愁苦,又难以与人言说一二,因为那在其他人眼里,不过是一个深闺怨妇的矫揉造作。
她姓崔,名木槿,姐姐名辛夷。
姐妹两人所在崔家是西北边陲重镇的世家望族。
当然,所谓世家不过是百多年前的前朝旧事,在大雍朝,崔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边地豪强。
本朝的崔家是武将世家,世代镇守西北边陲,与异族接壤。
在当时的大雍看来,异族又贫又弱,本是成不了气候的,但有一样,他们有神——
真真正正的神明!
那是在中原王朝千年前就绝迹的存在。
所以西北边地异族依旧是大患——直到她的姐姐出生。
当然,姐姐的丰功伟绩与她无关。
在姐姐的故事里,她不过是一个靠着姐姐高嫁的幸运女子,是先皇后波澜壮阔人生中的边角料。
但在她的故事里,姐姐就是她姐姐。
她和姐姐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不同的是,姐姐是被父亲的正室夫人所养,而她是被自己亲生的姨娘所养。
夫人是她父亲的青梅竹马,将门之女,英姿勃发,抚养姐姐是因为生的都是儿子,想抱个女儿自己养,所以姐姐成了嫡女。
而她的姨娘是家道中落的苦命官宦女子,当然更准确的说,是因为贪污被抄家的官员家里、因皇帝网开一面而没有沦为官奴的可怜女子。
很自然地,姐姐像夫人,她像姨娘。
姐姐从小习武,弓马娴熟,饭量一顿顶她三顿,从小就不爱在府里待着,而是穿着男装满大街和男孩儿们疯跑,城里人都知道这是崔大将军的女儿。
而她从小学琴棋书画,女红,擅长下棋,可以静坐一整天,整日在自己闺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多就是去找姐姐串门,吃的也十分少。
她遗传了自己母亲的胃,吃的少,又吃的精细,对于各种食物的气味都十分敏感,稍微处理得不好便一点胃口没有。
其实她曾经也很擅长投壶,小时候姐姐都比不过她,只是后来姐姐去战场弯弓射箭,而她只在闺房里做女红,给自己做,也帮姐姐做。
很多时候,她都羡慕姐姐恣意和放纵,但对于姨娘的约束并不抗拒,或者说,她本性就更像姨娘,更习惯这种生活。
姨娘说,到了崔家这个层面,若是再往上,还是得和京城多来往,家中女儿更应该培养成大家闺秀,能在高门大户成为当家主母,成为联系家族利益的纽带。
就算你姐姐有嫡女的名头,你将来,肯定嫁的比姐姐好,因为你生来就能承担这样的使命,她也曾坚信这一点。
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长生道人发现了姐姐,要收她为徒,崔家允了,但姐姐依然住在家里,只每天上午出门去附近的道观学道法。
再后来呢,大概是距离她们及笄还有两年的时候,姐姐跟着一群冒失鬼骑马出关迷了路。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姐姐平安归来,可后来姐姐就频繁出关。
姨娘不断抹眼泪,惶恐极了,抱着她说,女儿家就是不应该出门,不然就会像姐姐那样遭遇不幸。
当然,事实证明姨娘是错的。
姐姐遇到了异族的神,并因为天赋被神明钦点为祭司。
当时的她并不能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在后来当今陛下以皇子的身份来到边地想立下一番功业的时候,姐姐拥有的一切发挥了作用,不仅成功杀死了这位神明和它的信族,还借着姐姐从这个神明身上获得的神力在现场上大杀四方。
也是那时候,她现在的丈夫作为靖安侯府的嫡次子,跟随当时的皇子来到了崔家镇守的那座城,认识了姐姐,也认识了她。
当他知道她是姐姐的妹妹时,便说要娶她。
姐姐当时就生气了,说:你是真的喜欢上我妹妹?还是在这里讨好我?我拿你当兄弟,亲上加亲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