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隐隐听见门外的动静醒的,还是被饿醒的,总之灵玉醒了,并且饿得难受。
此生至今,她从来没有这么饿过,虽然已经想好了明天就想法子把沈嬷嬷赶走,可这顶不了今天的饿。
“哎……”灵玉一声长叹。
翻了个身,继续睡。
可不过一会儿,又是一声长叹:
“哎……好饿啊。”
她的声音很轻,但还是惊动了屏风外值夜的人。
“姑娘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青竹小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太饿了,胃里难受,睡不着。”灵玉说着没什么,但已经将难受和抱怨的情绪夹杂其中了。
灵玉正等着隔壁的人说话解闷儿,没想到却听见:
“呜呜呜……”
“怎么了?怎么哭了?”灵玉听见这闷声啜泣,连忙问道。
青竹似乎不知道怎么回应。
灵玉无奈:“你别哭啊,我不饿了,我不饿了还不行。”
青竹哭了一会儿了,平静些许,才说道:“我一想到饿,就觉得难受。”
灵玉哭笑不得:“饿的是我不是你,心灵感应是吧?”
“我也是饿过的。”青竹辩解。
灵玉隔着屏风,头枕在枕头上点头:“嗯,原来是这样的,饿过的人,尤其是半夜饿醒的人,都知道有多难受,我从前……
“我知道从前,也有一个饿过的人,他……嗯,和堂哥一起打弹珠,嗯,就是琉璃珠,玩儿到吃饭的时间忘了回家。他和堂哥一起回了堂哥家,但是婶娘只给堂哥做了饭。于是他回家,发现自己的母亲果然没做饭,灶都是冷的……
“于是他就这样饿着肚子睡,像我现在一样,半夜饿醒了,喊着饿,母亲说她也饿,她想着孩子在他婶娘那边吃过了,就没做饭吃,她也是饿着肚子睡的。此时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连烧灶的柴火都用完了。
“母亲看他饿的难受,于是摸着黑到隔壁家的菜园子里拔了两根萝卜,把泥洗掉就递给他。生吃的白萝卜倒是味道清甜,但他十分羞恼于母亲的偷窃行为,他那时候很小,但已经跟着上学读书了,明白了许多的道理,对于这种行为感到十分难过,但肚子的饥饿让他什么也没说,两人沉默着吃完萝卜。”
灵玉说完这个故事,回忆如潮水,汹涌而来,又离他而去。
而青竹听完,先是疑惑地问:“他们为什么不把琉璃珠换了卖吃的?”
灵玉哭笑不得:“因为琉璃珠在那个地方本就是小孩子玩儿的,根本不值钱……其实那时候,他们也没有那么穷了,只是母亲习惯了饿一顿,他也习惯了。”
“所以姑娘一直相信琉璃珠不值钱?轻易赏赐给我们?”
“啊,这个故事和琉璃珠没关系,就是说饿。”
“那我也给姑娘讲一个饿的故事。”
“好啊。”
“我小时候也饿过,太饿了,什么吃的都没有,也没有琉璃珠。我爹就出去偷东西,他被人打死了。我就有了后爹,可是还是吃不饱,后爹就把我卖了,我被卖了几手就到侯府了。”
灵玉沉默地听着,这个故事比她的故事短好多啊!
正当她为青竹的遭遇而难过时,她却听到——
“所以,我现在总是藏着吃的,怕饿着。”
紧接着,青竹绕开屏风,来到灵玉的床前,递给灵玉一个油纸包。
灵玉只能接着月光透过窗户后的些许光亮,打开油纸包,之前一直被牢牢锁住的香气爆炸般地逸散开来。
灵玉的眼睛直冒光,香气吸入鼻腔,喉咙不断咽下口水。
一只香喷喷的烧鸭腿!
灵玉深吸一口气,道:“青竹,你真的太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等我长大了,定然不忘你一腿之恩!”
青竹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灵玉虽然看不见,但她依然能够感受到那种喜悦。
饱食,和分享,都是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事情。
然而灵玉并没有吃,而是将其还给了青竹,深吸一口香气,很遗憾地说:“青竹,我会念你的好。但我今日饿了一天,胃本就不舒服,这样油腻的东西,又已经凉了,夜里单独吃,肯定不能克化,明早便要肚子痛了。”
“侯府缺不了你一口吃的,以后还是不要再这样了。”
“哦。”青竹有些悻悻。
灵玉躺下了,却是久久睡不着,本来还不饿的,被那么一刺激,早早就饿了,饿得难受。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没有接受青竹吃食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谁会接受来源不明但又要入口的东西?
白天里,若不是众目睽睽之下,灵玉也不敢吃沈嬷嬷给她安排的东西。
她感觉自己可能有被迫害妄想症,但她认为自己没错。
第二天早上灵玉怏怏醒来,握了握手中的灵玉,开始盘算到底要怎么把沈嬷嬷赶走。
首先,沈嬷嬷离开了这么久,院里一定有很多人已经不习惯她的严苛,不希望她重新管理院子,同样的,也有很多规矩惯的,看不得散漫的风气,会站在沈嬷嬷一边……
正在这时,同样一夜疲惫的青兰上前向她请安,并且说想和她单独聊一聊,避开沈嬷嬷。
灵玉看了眼还在指挥着下人洒扫的沈嬷嬷,拉着青兰到了书房里,关门关窗,并且嘱咐梅香看着。
“你想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你最好真有事。”灵玉还是压低了嗓子,淡淡地说。
青兰的头垂得很低,还没说话眼圈已经红了:“是奴婢对不住姑娘。”
“别别别,别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你没做错过什么,抬起头来,这么低着不怕以后得颈椎病。”灵玉赶紧摆手制止。
青兰稍稍抬头:“奴婢从一开始被姑娘选中,就是想忠心对姑娘的,看沈嬷嬷那个态度,也实在不是一个奴婢还有的样子,便想帮姑娘对付她。”
“哦,然后发现我其实没什么用也不管事,所以立刻支持沈嬷嬷了是吧。”灵玉撇撇嘴。
青兰倒是聪明,没有辩解:“姑娘虽然自己住一个院子,但毕竟年纪小,还是全看夫人的,沈嬷嬷的意思,都是夫人的意思。”
“那如今这是……”
“沈嬷嬷走了那么久,我们自是已经习惯了没有她的日子,原本这也不打紧,只是她昨日回来以后,看我和青竹的眼神,就带着一股阴狠,而且……我听说,她已经找胡管事选新的丫鬟了……”
灵玉摇头,装作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可你们之前的态度,让母亲觉得,我和沈嬷嬷的矛盾,是我的问题。母亲已经不信我,纵然我再去找母亲,又有什么用?”
青兰赶忙说道:“是我们的不是,不过有梅香姐姐,她从前也是在夫人身边伺候,说得上话的。虽然梅香姐姐之前一直是不怎么赞同姑娘这么和嬷嬷别扭的,但现在梅香姐姐也被说了,想来也不会坐视不理。”
灵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么说来,院子里的人一下子都转性了,对沈嬷嬷不满了……可那么多人不满,站出来找我说话的却是你。”
青兰一个激灵,赶忙说道:“姑娘,奴婢只是……”
灵玉摆摆手:“你做的很好,有话就说挺好。还有以前的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再怎么分主仆,那也是再亲近不过的人,所以母亲信任沈嬷嬷,等时间长了,我也会信任你们。”
“你还有其他要说的么?”灵玉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没……”
“昨夜青竹的事,是你安排的?”灵玉还是挑明了问。
青兰身子僵了一下,老实说道:“是青竹说姑娘饿,心疼姑娘,我说你可以把自己每日藏的吃食分给姑娘。”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灵玉坐在自己并没有书的书房中思索着,手指不断摩挲着胸口的灵玉。
想了许久,脑海里闪过一个个办法,又一个个地分析利弊,但仍然得不出一个结论。
这就是她前世保留到今生的最大的问题,有谋无断。
一旦陷入利弊分析中,就很难跳出来,作出选择,往往要扔骰子选一个。
不过这次她犹豫地不算太久。
尽管她已经在母亲那里吃了两次亏,但她仍然觉得,从上往下入手解决问题,是最好的办法,因为侯府是一个有秩序存在的地方。
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不想从下往上解决,那太过于残忍。
想清这一节,她立刻起身,带着梅香就出门了。
她还是要去找母亲。
“砰砰砰!”
母亲的院门是关着的。
很快一个丫鬟过来开门:“哎呀!说了夫人不见,不见任何人!”
“是我!”
三姑娘那稚嫩的声音传来,丫鬟马上就换了语气:
“姑娘,夫人身子有恙,不便见人,我会和夫人说姑娘来过的。”
“既然母亲不舒服,那更该要有人陪着才是,我这个亲生女儿义不容辞”灵玉立刻但道。
丫鬟听三姑娘这体面话,一时不好反驳,便让她们等着,叫来的崔嬷嬷。
崔嬷嬷听完灵玉的来意,只是淡淡笑道:
“我会转告夫人姑娘的这份孝心,只是夫人病了在休养,姑娘年岁还小,帮不上什么忙……
“还有,姑娘若是真孝顺,那边好好听沈嬷嬷的话,莫要再不服管教。若是夫人能听见姑娘听话的消息,定然能好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