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带季风气候 第4章 回忆

温木啊温木你很没出息，她按动几下笔杆，在纸上草草的划拉着。

军训很累的夜里，温木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都是橙子的身影，她可爱的虎牙，体育课上满头大汗却仍旧倔强的嘴唇，还有她奔跑时飞舞的白衬衫。

那时候她们的座位很挤，块头大的男生总爱把座位往前推，她想起来那会儿自己被男生挖苦时，橙子冷冷挥过去的一巴掌，温木扯着她的袖子说没关系的时候，她昂起脑袋用力的将温木缆到身后去。

温木不擅长和男生相处，有时候以为与他们只是同学关系的友好相处，却被别人拿来起哄，这个时候，橙子就会很没好气的怼过去，极其刻薄。

温木理科不太好，又爱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有橙子愿意给她讲数学题，一步步的去演算，也有偶尔闹别扭的时候，那就是讲了很多遍温木的榆木脑袋仍然不开窍的时候。

橙子会叹一口气，温木会垂下脑袋用眼睛瞥着她的神态，等橙子的表情有所温和的时候，再把验算好的结果，推过去。

“你看这次对不对……”，然后橙子会露出一个酒窝冲她笑。

不知道为什么是一个酒窝，但是温木很喜欢这就够了。

总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一起进精英班，一起又不幸的分到一个不作为的班主任手下，她们会一块吐槽英语老师的苛刻，唏嘘邻桌堪称传奇的恋爱史，然而她们来不及想很多后面的事，就分开了。

她被分到重点班，温木去了普通班，这个区别是全校默认的。

赵中海和石老师的班，一个懒懒散散，一个严格无比，一个是重点无望，一个基本是全中重点。

和学生本身没有任何关系，主要是管理方式，石老师的认真和负责是全校都知道的，她都快退休了还坚守在岗位，和她丈夫老杨搭班，熬夜是家常便饭。

她的身体不好，却还关心每一个学生，家里条件不好的都是石老师主动给学校申请资助名单，她爱学生，学生害怕她，也同样心疼她，自然争气。

而提起赵中海，所谓学校的二把手，只不过是一个阿谀逢迎又婚内出轨的大烟鬼，教不好课，管不好班。

从前不信环境的温木，在那个时候才意识到，一个班主任给学生带来的影响能有多大。

她记得暑假前橙子还说过这样一句话。

“假如分了新班级的话，离开我你可怎么过。”她的话有吐槽的语气，接着橙子撇撇嘴。

那时的温木内心还不忿，她的确是依赖的那一方，这不重要，但她关注的是，原来在橙子心里，她真的一无是处。

开始她们还有联络，温木会和她分享班里的趣事，橙子会笑，后来她总觉得橙子的笑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而是一种游客对假山里猴子的笑。

她越来越忙了，橙子变得一天只吃两顿饭，忙到一上午只能去一次厕所，这是另外一个同学告诉温木的，温木捧着奶糖过去的那次。

她们很少再见面，她知道橙子很用功，而她也决不能停滞不前。

橙子是她的榜样，温木知道，只有把成绩提上去才有机会和她坐到同一个考场。

那段时间温木都是第一个到教室，回到宿舍，打着手电筒，她会把最讨厌的化学公式再复习一遍。

温木下定决心争口气，成绩还是排在中游，半个学期过去了，那次终于和她坐到了第二考场，橙子也只是礼貌性的对她笑笑。

她不知道为什么，装作不知道，她承认，她和橙子的确渐行渐远了。

大半年过去了，当人自己选择模糊时间节点的时候，日子就长了脚。

都过了那么久，她以为自己已经独当一面了，没想到看到橙子在下雨天和另外一个女生共撑一把伞的时候，她的心还可以隐隐作痛。

她说过，我不喜欢和别人打一把伞，温木也不喜欢，所以碰到下雨天如果两个人都带了伞，她们就一前一后走着，如果都没带，她们就并肩淋雨。

温木问过她为什么。

橙子说，一前一后走，雨水才不会溅到你身上啊。

那个冬天特别冷，母亲生了病住院，好像只是一瞬间，温木就没有了什么依靠。

回家也只有空荡的房间，和胡同里的犬吠。

温木的枕头潮湿的长满了蘑菇。

那段时间，橙子因为超负荷的体育训练伤了腿，跛着脚在操场上时，眼泪把温木的脸烫得发痒。

尽管如此，温木还是为她祈祷，她不是一个忠诚的基督教徒，但她应该比任何人都希望橙子好。

她甚至忘了，那段时间，体育成绩要求800米必须跑到三分半，她也痛的睡不着觉。

倒计时一百天时，橙子成绩后退了，百日誓师的红条幅上，温木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字迹，我是不会放弃考重点的。

所以，回想起来，温木印象中的橙子的确如此。

她像木棉花，爱憎分明，生命中只有热烈和凋零，剩下的，绽放，只有绽放。

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美好的人了，温木只想她如愿进入重点，平平安安，心明眼亮。

等待成绩的那一晚上，她比橙子更焦急，她不停的刷新页面，面前的热水凉了又添。

或许只有这样还能和她再联络为数不多的一次吧。

后来，她没料到的是，陆澄澄以一分之差与十一中失之交臂，然后讨厌人情世故的她拒绝了在十一中教书的亲戚，头也不回的去了文中。

而温木，考虑很久后选择了淮中，县城那么小，学校那么小，她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这个决定有关于橙子，她早早打听到橙子的志愿，然后赌气离她更远，仿佛这样就可以离过去那个怯弱的自己很远。

在扶苏县，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县城里，她俩的学校离得不过十五分钟的行程，七八个红绿灯。

军训那会儿，她常常想，她们，淋的可是同一片云彩下的雨，看的也是同一片晚霞，这些还不够吗？

她无数次质问过自己的感情，最后给橙子的那封信里，将此命名为友情之名的依赖。

橙子最终也没有回信。

这样挺好的。

她翻开一页，眼睛酸涩。

这一页笨拙的贴着她们物理实验时一起用过的火柴盒封面。

还有一页破破烂烂的，是橙子给她讲过的方程题，纸张因为太久了起皱了，透出笔记本的横格线。

温木用力的抚平，不停的摩挲着，想看清那点发淡的笔迹，可是她怎么都看不清。

她想起来，检查试管气密性时，自己的试管总是死水一样安静，因为温木体寒，手几乎没有温度，握紧也很难有气泡。

场地时间有限，这样会耽误小组实验时间，温木最怕这个实验。

这时候橙子就凑过来教她用力搓手掌，然后捧起她的手哈热气。

都过去很久了，温木还记得当时那种触电的感觉。

“假如分了新班级的话，离开我你可怎么过。”

这一年来，每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的话都一字一句无数次在耳边回放。

“我们都有更远大的前程要奔赴不是吗？”

温木把所有的气力都放在手上，短短几个字写下后，笔杆发出咔嚓的声音。

她还是很想哭。

她总是重复做同一个梦。

飞机拖着长长的尾巴，她们一起在松树下看蚂蚁搬家。

五月的阳光洒在橙子的头发上，细密的碎发，让此刻的橙子看起来像一只毛茸茸的松鼠。

她要离开时，橙子递给她一瓶水，瓶子亮亮的，很像她的眼睛。

她接过水，先是握着在鼻尖认真的闻了闻，或许是出了汗，或许是洗发水。

淡淡的热带雨林味，那是橙子身上的气味。

橙子取笑她像一只狗狗，爱闻来闻去的，温木就抿嘴笑。

能长久的和一个人做朋友，真的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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