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长空 第2章 巨龙，少年与花

盛装美酒的木桶未能撑过时间的考验，内里的美酒也被时间风化，被丛生的草饮尽。

华美的绸缎也成了一捧灰，化作时间的养料，促成了草木的疯长。

唯有黄金还堆在一起，张扬的泛着并不起眼的光，向着那位久久未归来的主人证明自己的价值。

巨龙衔着一块金币飞走，徒留一个懵懂的少年留在这里，看着如山一般的财富，思考着黄金铸衣的可能性。

他的伤口好的莫名，巨龙并未将他从万米高空抛下，然后施施然退场，去追寻风与自由，反倒将他留在黄金窟里，让他光着屁股与一堆财宝面面相觑。

疯长的藤蔓攀进洞中，飞鸟歇脚时抖落的种子在财宝的夹缝里生根发芽，阳光被绿色的生命切割，只能从吝啬留出的缝隙中挤进，安慰那些在此处落脚的无助生命。

少年觉得浑身都是凉的，脚掌踩着柔软的草，并未粘上泥沙。

他走着，并不觉得走在这里对巨龙有什么冒犯。

蔽体的衣物随伤口一齐消失这件事情反倒更让他感到羞耻。

他拾起一枚金币，看了看，便又将它归置到原处，然后围着这堆小山转了大半圈，思考巨龙盘在上面睡觉会不会肚皮着凉。

为什么只是转了大半圈呢？

因为巨龙，啊，不——是一位诗人被风裹挟，带着柔软的布料，回到了洞穴。

少年拥有了一身新衣裳，布料柔软，像流动的月光，他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怕粗糙的手会划破这层月光。

他看向对面的人，或者说巨龙。

少年想，他并不会认错龙，但那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一只巨大的龙，会化作一个小小的人类。

“我很喜欢人类。”巨龙开口，吼声变成了人类的语言，为交流搭建起了桥梁，它揪下一根细且不大长的藤蔓，围起了圈。

“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不是吗？”巨龙弯着眼，即使是百年被人所困，它仍未改变这一观点，“人拥有灵巧的手，数不尽的幻想和唱不尽的歌谣。”

归来时顺带的花被编入环中点缀，成了一顶漂亮的花环。

“我很喜欢他们。”巨龙靠近，将花环戴在未退后哪怕半步的少年的脑袋上，而后继续开口，“你们的情绪相较于我们龙族而言有太多变化，或许是因为是短生种，总要用这几十年的时光将长生种千万年的情绪演化完，所以总是浓墨重彩的。”

“我并不怪他们。”

不怪那些惧怕它的人，辱骂它的人，耻笑它的人——甚至是筑起斗兽场那座囚牢的人和跪地祈求它自束双翼却在外宣称自己是英雄的人。

巨龙仍然喜爱着那些人类，好的坏的它都爱着。

“但是我想，我也有自由。”

巨龙感谢这个小小的奴隶，他送的弗莱花让它想起，“我生着双翼，我应有自由。”

我生来拥有自由。

“本就是如此。”少年看着巨龙，陈述事实般说着，客观且中立。

你本就是自由的。

“那么，你愿意吗？”巨龙伸出手，如人类的手掌一样，生命线铺展开，拥有独一无二的纹路，“从这里出发。”

去走去听，去看去品。

少年看着巨龙，巨龙也看着少年。

“能不能再去摘一朵弗莱花？”少年听到自己问道。

“当然。”他也听见了巨龙的回答，那么答案不言而喻。

巨龙当然会很乐意，它也相当喜欢弗莱花。

他们理所当然的踏上了一段不知何时会结束的旅途。

一路上当然困难重重，巨龙变成了一位与少年相仿的人类，人当然不会怀疑另一个人的种族。

可他们都没有真正的融入过现在的“正常”的生活，他们对物价不解，对住宿不明，总不能真正露宿街头，让人第二天看见两个身着不凡的小少年仰躺在街边，迎接第二天的露珠和阳光。

他们看见了街边起舞的少女，琳琅的饰品在她身上一齐舞动，像是本就漂亮的花被浇灌上甘露，与风同舞。

巨龙一时兴起，拨动琴弦，为少女伴奏，带着久浸于岁月的歌谣。

歌舞当然大受欢迎，少女的生意前所未有的好，那双碧蓝的眼睛里盛满欣喜的泪花，显得更加动人美丽。

“人们总喜欢歌与舞，特别是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巨龙，或者说诗人晃了晃手中的钱袋子，晃着脑袋，仿佛在说什么至理名言，“这个道理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

“兴许你也可以学习一下，这样收入就不用对半分了。”在斗兽场趴伏了数百年的巨龙此刻看不出半点孤独，他似乎是真的不在乎那百年时间的煎熬，现在打趣人打趣地无比熟练，“或许你也需要一套舞娘服？”

少年丝毫不想理会，他贫瘠的语言总让他在和诗人对话中落败。

诗人自讨没趣但是并不在意，他们又去了街边的酒馆，度数极低的劣质酒精讨不得诗人的欢心，但是能让某位从未品尝过的少年红脸。

有趣的每一天都是在发现有趣的点中度过的，诗人在今天知道了这位漂亮的少年喝不得一口酒。

度数低的也不可以。

又一天，他们还是在街边寻找有意思的事情。

征讨魔王的勇士归来了，提着一颗头颅，背上的剑锋利无比。

“那把剑很少被拔出来。”

万人空巷。

人们呼喊着，欢呼着，舞蹈着，歌唱着，庆祝着又一次的胜利。

白鸽衔来花朵，女人们抛去鲜花和丝帕，男人们大声嘶吼着，欢呼着，期待幻想着下一位勇士是他们自己。

勇者的故事会被传颂。

但是少年听到了，听到了那句话。

他转头看向诗人，眼里的仰慕被那句话浇熄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也即将被无足轻重的一脚踩灭。

“魔王都是那群人杜撰出来的。”

少年低头，不去看那个坦然接受鲜花与赞美的勇士，觉得巨龙对人类的喜欢来的太无厘头。

压迫，谎言，贪婪……

没有什么是让人觉得可爱的，值得被喜欢的。

“啊——”一声熟悉的惊呼让少年抬起头，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勇士扛起了那位昨日的街头舞女，像是对待物品，扛上了马，奔向了王宫。

那个舞女说，说她母亲的病症快好了，只需要保持好心情和按时喝药。

少年张了张嘴，眼里满是茫然……和痛心。

他无力阻止，从前他只是一个奴隶，现在他只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他没有实力，没有金钱财富。

“嘿。”诗人朝他挥了挥手，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少年将视线从王宫转向了面前的人，看他弯着眼睛说：“我们到别处去看看吧。”

似乎是毫无触动。

“嗯。”少年点了点头，再次看向了远方的宫殿。

华美，彰显权利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