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周、两周,可算是在今早随着初升的朝阳画上了句号。大课间一到,走廊里挤满了晒太阳闲聊的人,倚在栏杆上叽叽喳喳,跟电线上的小鸟似的。
我趴在课桌上毫无困意,随手扯走了旁边的校服盖在头上。
“那是我的校服,”周一扬打完水坐回椅子上,嘴里含着水而口齿不清,咽下去后还要说话,“你的校服挂在你椅背上。”
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啧,”我探出头,眯着眼睛掀开校服,“还你还你。”
“没事,你用着吧。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同桌~”这人,每天都非要见缝插针一展歌喉。
我坚持把校服放回原位,拿了自己的校服盖好趴下。
“你昨晚失眠了?上课睡下课也睡,提前冬眠啊?”
“不算失眠吧,只是昨晚在网吧没睡好,睡着睡着总被人礼貌的祖宗问候语给吵醒。”困意全无,我干脆支棱起身子,靠在椅背上仰头看天花板。
“什么?!你在网吧过夜?你网瘾什么时候这么严重了?”周一扬说话跟点燃的炮仗似的,语气激动,表情夸张。
“还行吧,昨晚确实玩了个痛快,你回去加油练赶紧跟上,别到时候拖我后腿。”开了又关的后门被人利索地摁在后墙上,阳光长驱直入,泼洒在我脸上、脖子上。
放学后打开手机,发现李富为下午打了两通电话过来。我按耐住烦躁,回拨。
“你他*终于看手机了?眼睛瞎还是耳朵聋?!别以为我他*不知道你在学校没怎么上课的。”
“什么事?”我催他说正经事,眼皮不安地跳动了下。
“叫崔欣莹打钱到卡上,多少都好,抓紧时间快点!”
果然是钱的事。
“她这个月已经打过三次钱了,再开口你怎么保证她会不会起疑心?到时候她全知道了,你的摇钱树可就枯萎咯。昨晚大半夜不是把房子家具都给卖了?你到底欠了多少高利贷啊?还不够零头吗?”我笑起来,实在对这种恬不知耻的人感到可笑。
“欠多少都轮不到你个傻*教我!我告诉你,父债子偿,你也脱不了干系!还他*好意思嬉皮笑脸高高在上?!把我逼急了,你和崔欣莹全他*吃不了兜着走!”李富为恼羞成怒地挂断了电话。
以他容易激动的性格来看,估计不久的将来就会忍不住把一切都告诉崔欣莹。到那时候,我努力营造的良好父子关系、竭力装扮的美好生活全都化为泡沫、功亏一篑了。崔欣莹可能会承受不住,进而对我的愧疚和怜悯翻好几个倍,她的家庭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而我能做的就是尽力推迟它。目前,李富为只知道崔欣莹跟我联系用的电话号码,所以说只要我不去找崔欣莹,他就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地址。
等到我高考结束,再把李富为的手机删干净,我不会去美国打扰崔欣莹,也不会继续留在依宁。
我要偷偷去个远远的地方,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找个工作养活自己,用行动向崔欣莹证明我活的还不赖,不叫她担心。
思虑过后,我把手机里的余额留下一百其余全转给李富为,这样起码能安抚住他一段时间。
依宁没有住的地方了,我坐了大巴回云新的出租屋。
云新也是潮湿的,房间里闷热极了。我把包一放,捧着泡好的面就出门溜影子。
没有目的地,哪里人少往哪走。偶尔停下来看看路边贴在电线杆上的招聘小广告,看到感兴趣的就撕下来塞口袋里,因为没有带手机。
不知不觉走到了五号街,左右两排电线杆依旧挺拔着,像是永远也不会弯腰的树,投射的白光却垂落下来,驱散地表的黑暗,也刻画行人的黑影。
一只白色野猫咀嚼着月光悠然地向我走来,站在我面前抬眼喵呜一声。手里的泡面桶由于一路顾着走还满满当当,我挑出半截火腿分给它,谁想吃完还故意蹭过来喵个不停。
护食的我赶紧推搡开:“懂不懂江湖规矩啊?对人要有警惕心,还有,小猫不能吃泡面的。”
也不知道它听懂没有,听进去没有,总之它扑腾四只小腿走了。我目送它在路的尽头拐了个弯,背影冷漠没有一点留恋。好你个白眼猫。
我往前走了没几步,后面猛地传来一声响亮而急促的喵叫。接着是听不清楚的大舌头咒骂声,我对这些酒鬼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走过去一探究竟,两人勾肩搭背围住那只猫,看着弱者蜷缩发抖而猥琐地发笑。
“滚开。”
他们齐刷刷扭头看向我,半晌才反应过来来了个路遇不平多管闲事的人。
“装什么*?滚你*的!扒它一层皮都不关你*毛事!”他说完对着猫又是一脚,过后两人相视,又开始猥琐地笑起来。
没来得及想对策,怒气上头,我直接把泡面桶扔过去,面汤顺着两人的头顶往下滴答掉。好了,不干上一架怕是脱不了身了。
两人边骂爹问候祖宗边涌上来,甩手踢腿。醉汉酒精上头,不怕命一样冲上来跟我扭打在一块,我把积攒的怨恨委屈全部爆发出来。
你们不要命,我他爹正想找死呢。
我想好这一架,要么两眼一闭就这么交待了,要么蹲一辈子大牢。反正怎么着都是贱命。
“滴嘟滴嘟滴嘟……”警笛声乍然鸣起,那两个人像是被人揪住头发拎起来一样立马站直立正,“快走快走!警察来了——”“我*你*,等等我!我*疼死了。”
等我眼前星光熄灭,人已经没影了。想来高低得进去一趟,我干脆闭眼摊开四肢躺在冰凉的地上等待正义的制裁。
“哈喽,你还好吗?”
我睁开眼睛,一位穿着艳丽的女人快速走过来,然后叫了声“铁球!”抱起小猫,焦急地检查它全身上下。
“你的猫?”我支着胳膊坐起来。
“没错,吓死我了,看来它只是受到惊吓,哦铁球妈妈来了,别怕别怕,”她一边哄着怀里的猫一边蹲在我面前,“是你救了铁球吧?谢谢你啊,我老远看你们打起来了就赶紧点开警笛铃声。那两人之前被警察带走过好几次了,估计很害怕警车来。你怎么样?要不要帮你叫120?”
“不用,我还好。”那两人嘴里骂的脏,下手却软趴趴。还想着被打死呢,他俩再晚点跑,估计就被我收拾的哭爹喊娘跑不了了。
叠好的招聘广告纸散落在墙角,我走过去一一捡起来。
“诶?你是在找工作吗?”她帮忙拾起一张,瞄了眼纸上的内容。
“我还在上学,只是想要找个兼职。”
“我家是干修车的,就在附近,最近缺了个帮手,薪资可观,你要是感兴趣的话直接一句话的事就可以来上班,”她把纸递给我,“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冬瑛,冬天的冬,王字旁加个英雄的英组成的瑛。”
同样姓赵,店同样开在五号街附近。
“我叫白榆,你说的店是叫英才汽修店吗?”
“啊是的没错!”她发现新大陆一般,“你知道对不对?所以嘛,我不是骗你的,过来上班要不要?顺便让铁球好好报答你。”
就这样她以店真的离这不远去考察一下、帮你看看伤口为由,把我拉进店里。
“报告老姐,七里路那一带都找过了,没有,”赵希财趴在沙发上,声音懒洋洋的,“铁球它认路,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的,上次不也是这样?”
“铁球我找到了,真是的,懒死你得了!”赵冬瑛踢了他一脚,“起开,来客人了。”
“白榆,你先坐,我去拿药。”
“嗯?诶?你不是那个谁?我见过你。”赵希财抬头看了我一眼,立马翻身坐好。
“谁谁谁?哪个谁?人家叫白榆,铁球的救命恩人,”赵冬瑛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要不是恩人相助,铁球就真的被别人踢成球了。”
“没有,应该多亏你的警笛声才是。”
“天呐,那你的伤都是……哦哟谢谢谢谢了!”他激动地走过来,半路抱起铁球朝我鞠躬。
“不用,也不全是打架打的。”
赵冬瑛拿了一个医药箱走过来,看了眼我脸上、手臂上的伤口,从里面拿出药膏。我忙接过来说:“我自己来就好。”
“一楼还有前面后面的空地就是工作的地点了,二楼住人,就我们姐弟俩干,我算账采购,他修车揽客,平时就是换个轮胎做些简单的维修,你过来的话可以包吃包住。”
“找兼职来我们这可算是来对了,我姐是各种意义上的老板,她都这样说了,你就过来呗。”赵希财倒了杯热水给我。
“对啊,我这里不忙的,没事的话有桌椅可以写作业,你上学为重,放学有空就过来。”
赵冬瑛和赵希财姐弟俩一唱一和,当晚就拟好合同然后签名了,明天就可以开始正式上班。
赵希财送我出去,路上没天硬聊。
聊着聊着他就聊到了程望舒。“程望舒是你朋友吧?我感觉跟你俩挺有缘的,之前修那个竖中指的车,最近前后招待你们两个。”
自从挂断上次的电话,两个星期以来,我和程望舒再没有联系过。现在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还恍惚了一下。
“是挺有缘的,”我停顿了会儿,还是问出口,“她来找你,是做模特的事吧?”
“嘿,你猜对了,”他把两只手臂交叉贴在脑后,“不过也就一会儿功夫的事。”
“如果是你当模特的话,那她比赛应该会很顺利。”我苦笑着说。
“比赛?她跟我说过不比了。”
我的眉头皱起来,不可置信地问:“怎么可能?她很重视这个比赛的。”
“她说现在找不到想画下来的人了,之前找到过,没谈妥,她就再去找,结果找到我这还是差点意思吧?就弃赛了,我猜的,但也**不离十吧?可是我不是很懂,画画不是谁都可以当模特吗?怎么到她那就非某个人不可呢?”
我耸耸肩,从鼻子哼出一口气,扯起两边嘴角,像是嘲笑地说:“太傻了吧。”
“话又说回来哦,对于追求艺术的画家,毕竟是要耗费心血用来比赛的画作,到底和平时随便找个张三李四王五画下来的画是不一样的吧。可能那个人,是那个怎么说来着,嘶,”赵希财想了一会儿,突然大声说,“可遇不可求!”
“对,那个人对她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物以稀为贵嘛,人更是,跟树叶似的,就没有一模一样的。”
可、遇、不、可、求……
我用手指在徽章上一笔一划写下这五个字,余光中瞥见英语词典,翻开压着花和叶的那一面。
买回来的四本笔记本还没有用,我抽出一本,把花和叶贴在第一页。提笔想了想,在最上面写下那天日期。
半夜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于是爬起来点进程望舒的微博,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
我想我并没有重要到是程望舒可遇不可求的模特的程度,但如果真的是因为我没有答应而来不及找到其他人选,我应当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