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
“怕什么?”
麦林想了一会儿,抬头问:“你会养别的猫吗?”
幽利西斯立刻笑了:“小猫咪,净瞎想。”
麦林有些懊恼,这问题的确傻乎乎的。
幽利西斯倒没嫌弃他,单膝撑在沙发座上,倾身过来,贴上麦林的额头,蹭了蹭。
“你是最特别的小猫,跟别的猫都不一样。”
麦林下意识环住对方的肩膀,却不敢与之对视,干脆闭上了眼,把嘴唇贴上去。
跟那天不同,这是他头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吻魔王。
对方的唇意外的柔软而温热,因为贴得够近,能听见鼻息的声音,感受到微凉的呼气。
麦林小心地感受着上面的热气,轻轻地贴,小口的啜。
他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吻。
只是贴贴嘴唇而已,这是朋友对朋友的吻,国王对战士的吻,母亲对孩子的吻……猫咪对主人的吻。
一个庸常的吻。
真正的亲吻,该是唇齿相接、缠绵悱恻,该是情难自已、山洪倒灌。
好想接近他,好想更进一步,想跟他接一个真正的、值得纪念的吻。
然而,麦林犹豫再三,还是放开了对方。
再特别又怎么样呢?猫咪而已,养来玩儿的。
他连真话都不敢讲,有什么值得被纪念。
麦林眼圈儿发烫,他低下头:“我很累……先让我自己待会儿,等想清楚了,再好好跟你说。”
他第一次提这种要求。本以为魔王会拒绝,没想到对方真的拉着魔犬离开了阁楼,还叫一个黑雾小人给他拿了套干净衣服。
麦林换上衣服又坐回阳台上,稍微冷静下来,琢磨着刚才未说出的话,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说。
能怎么说?说我不是猫,是个冒充猫咪的人类?
之所以要冒充猫咪,为了骗你的指环,夺你的力量?
呵,猜猜那家伙是会夸他好诚实,还是当场把他给炖了。
嘁,什么真诚,说得那么轻松。麦林心里几乎冒出来一股恨意,他咬着牙想:
你倒容易,一生下来就是魔王,大贵族!钱、地位、力量,你什么都不缺,当然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可是我呢?我不是猫咪,也不是什么王子,我就是个乡下出来的小混子,靠脸吃饭的交际花。
我天生就是骗子,接近你也是为了骗你。
我要不说谎话,早就饿死了,还能在这里陪你玩儿?
夕阳的余晖照在阳台上,麦林蜷坐在墙边,在心里把那不知人间疾苦的幽利西斯骂了一遍又一遍,骂到最后,却只觉得难过。
如果有机会,他多想……多希望……
“小猫咪~~”
身侧突然冒出一个夹着嗓子的怪音,麦林抹抹眼睛,转头一看,吓了一跳。
那家伙一头红发,狐狸眼瞟着他,轻佻又狡黠——正是下午在恶魔会上差点掐死他的那个狐狸眼恶魔!
麦林立马起身,抬腿就跑。
然而狐狸眼身形微动,竟一下闪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露台唯一的出口。
麦林停下来:“有事吗?”
狐狸眼反手关上露台的玻璃门,靠在门上看着麦林。他此时也换了干净衣服,红色长发挽了起来,被烧焦的部分已经剪掉了,还修出了漂亮的层次。
“下午不是说了么?”那人眯起眼睛,慢悠悠道:“魔王殿下瞧我好看,让我也来当猫。以后咱俩就是同行了,欢不欢迎?”
逗小孩儿呢?麦林向后退了几步,与那恶魔保持距离。
“别说胡话。到底要干嘛?”
“哟,不上当啊。”狐狸眼挑挑眉:“呵,有意思。我觉得我长得也不差,所以小人类,你到底是对自己的长相特别自信,还是对那家伙特别信任?”
“我是对你的智商特别鄙视。”麦林又往后退了两步,靠到栏杆旁:“你俩明显早就认识,别装了。”
对方眼睛里浮起一层冷意,抬步逼近麦林,脸上仍然似笑非笑:“聪明。那你说我们像什么关系?”
麦林嫌弃的避开对方,往侧面又挪了两步:
“那是你们的事,我不关心。但是如果你想用我来报复他的话……那你就选错人了!”
麦林说着,侧身抬起一脚,把刚才丢在地上的钱袋踢下了露台!
那钱袋本来就沉,从魔王城最高的阁楼露台掉下去,砸在下面的房檐上,发出一声巨响。
而这还只是开始。麦林记得自己刚才把钱袋打开摸了摸,扔出去的时候封口的丝带没有系紧,这么一摔的话……
那是一只附着空间魔法的钱袋,看着很小,却装着在恶魔会挣的上万枚金币。
“哗——”
一瞬间,大把的金币在魔王城的屋顶炸开,接着顺着屋顶的方向向下流淌,最后散落地面,光耀夺目,如深秋的一万片银杏叶一齐降落。
这动静惊天动地,不少魔侍和黑雾小人都打开窗子探出头来,麦林立即放声大喊:
“救我!我在阁楼!快来——”
红发恶魔力量远强于他,露台四周又无处可逃,他无法自保,唯有求救。
狐狸眼恐怕也没想到他能来这么一出,脸上那副游刃有余的面具瞬间挂不住了,气急败坏地扑过来:“闭嘴!!”
麦林躲过他,趁机往空出来的露台出口跑。
然而速度还是太慢,被反应过来的恶魔从身后揪住,一膝盖横踹在肋骨上。
麦林跌倒在地,疼得蜷缩起来。
对方又泄愤似的踹了两脚,拽着领子把他拎起来:“臭小子,很聪明是吧?不过是个普通人类……”
麦林本该反驳几句,但身上实在太疼,所以只是咬牙瞪着对方。
魔王城里到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数个黑雾小人到了阁楼内,用棍子砸开玻璃门;头生白羽的鸟族侍卫莉莉则已经率先飞上露台,拔剑刺向入侵者。
与此同时,城堡的各处都开始弥漫起黑烟,那烟雾越来越浓、越来越近,昭示着某个更大怪物的靠近。
红发恶魔也知道不能再浪费时间,冷哼了一声,躲开侍卫的攻击,拦腰夹起麦林,三步并做两步跑向露台边缘,一跃而下。
宽大的蝠翼在空中展开,红发的恶魔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挟着麦林径直向禁地外的方向飞去。
几乎是同时,麦林听见一声巨响,他低头看去,竟是魔王城大厅上方最大的那一片彩色玻璃花窗,被从里面震碎了。
一对巨大的纯黑色羽翼如破茧般劈开五颜六色的碎玻璃,彻底展开,乘风而起,如箭一般飞向空中的两人。
是幽利西斯!幽利西斯显然已经动了怒,双目赤红,长发随风飞扬。因为速度太快,身上的黑雾跟不上他,在夕阳下拉出一条长长的烟线。
只是不知为何,同样是恶魔,幽利西斯的翅膀却并不是蝠翼,而是黑色的羽翼。
“阿斯塔拉——”幽利西斯发出长啸。
“嘁,劣种。”红发恶魔嘀咕了一声,手上却抓紧了麦林,加快速度往禁地边缘飞去。
魔王似乎并不擅飞,速度虽比侍卫们快得多,但相比红发恶魔总是慢了一点。
麦林看出来了,于是使劲蹬腿挣扎,还伸手去抠红发恶魔的眼睛。
对方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在空中颠簸了一下,赶紧换手,揪着麦林的衣领把他提在空中,气急败坏道:“别作死!!”
麦林还是蹬腿,但这回对方有了防备,不再受影响。
还好,有他的捣乱,幽利西斯已经成功追了上来,离他越来越近。
“快!”麦林勉力转身,向对方伸出手。
就在这时,麦林却听见头顶的红发恶魔发出一声冷笑。
突然,近在咫尺的幽利西斯像是凭空撞上了什么东西,下一秒,黑色的荆棘样项圈在魔王颈部显形,长长的尖刺刺入他的脖颈。
而对方还在向前冲,大片的血花在空中绽放,有一股甚至溅到了麦林脸上。
接着,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远,麦林看见地面上有东西闪烁着水蓝的光,环绕着禁地连成一线,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禁地的边缘,封印的边界,魔王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魔王,幽利西斯最后伸了一下手,但还是没能触碰到他,终于支撑不住,如折翼的死鸟,直直向下坠去。
“不、不!”麦林抑制不住地发出尖叫,第一次叫出了那个魔王的名字:
“不!幽利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