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林醒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可能真是有点儿晕魔法,刚醒来就一阵恶心,趴在地上干呕不止。
等稍微缓过劲儿来,麦林四下一看,天刚蒙蒙亮,他竟昏睡了一整夜。
昨晚的事他还记得,幽利西斯掉下去后,红头发狐狸眼的恶魔——好像是叫阿斯塔拉——停在空中大笑,接着好像用了什么魔法,把自己和他一起传送到了这里。
麦林猜测这种魔法在禁地内可能无法使用,所以对方才非要带他飞出封印范围。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应该已经距离魔王城很远了,空气有些湿热,可能是在南方——那个恶魔会本来就是南部的活动,所以狐狸眼的阿斯塔拉很可能也是南方恶魔。
至于他所在的地方……麦林四下观察,他所在的地方到处铺着大块的白石地砖,四周对称伫立着着数根高大石柱,以及一些雕花的圆形石桌。
而在他身后,白石阶梯向上延伸,有如一座积雪的山峰,将同样雪白的宽大宝座拱护在峰顶。
石柱、地板和阶梯上,随处可见繁复的玫红色花纹,这些花纹彼此缀连,流光闪烁,应该是什么魔法阵的图案。
这地方跟明斯兰的神庭有点像,应该也是个祭坛什么的。麦林的干爹在神庭当祭司,对这种地方很熟悉,过去干爹他们讲经宣教,总要拉他去听,每次都听得他头昏脑涨、几欲晕厥。
看来阿斯塔拉也是什么教廷的成员?可他是恶魔啊。
不过,对方虽然把他抓到这里,却并没有束缚他,是认为他无论如何都跑不出去吗?甚至是故意引诱他逃跑?
麦林正琢磨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佻的笑声:“呵呵呵……感觉怎么样啦,小猫咪~”
麦林回头,看见阿斯塔拉向他走过来。
那个恶魔又换了一身衣服。这回他身后拖着显眼的冷红色披风,身上却布料简洁,穿着款式奇异的短装,大腿明晃晃地露着,上身也没有袖子,只有下臂部戴着黑色的长筒蕾丝手套,应该是为了遮挡昨天被幽利西斯灼伤的痕迹。
看来这里的确是南方。可这一身怎么看都像是女装啊……不过阿斯塔拉长得本就雌雄莫辩,穿女装也不违和。
对方在麦林面前蹲下来,挑起他的下巴,笑道:“嗯?小猫咪,有没有想你主人呀?”
麦林还真不怎么担心。昨晚幽利西斯掉下去的时候,他确实被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魔王哪有那么容易死?阿斯塔拉明显跟魔王有什么仇,要是真这么容易就能杀了魔王,这家伙早就干了,何必抓他来泄愤?
何况……麦林想起以前在幽利西斯脖子上看见的旧伤。魔王明显不是第一次被项圈刺伤了,应该……也习惯了吧。
眼下更该担心的是他自己。
“阿斯塔拉,你抓我做什么?”
红发恶魔的动作一僵,狐狸眼里闪过一丝恼怒:“这也是你叫的?”
“那我叫你什么?魔王的另一只猫?”麦林满不在乎地笑道:“猫猫呀,你为什么只欺负我,不直接去找他呢?是不喜欢吗?”
“闭嘴!”对方抬手就是一巴掌。
麦林被打得脑袋一懵,但很快恢复了清醒。
阿斯塔拉捏着下巴把他的脸掰回来,狐狸眼凶狠地瞪视他:“你是人质。摆正你的位置。”
这就生气了,看来渊源不浅啊。麦林想了想,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尝试。
“我在魔王城看过你小时候的画像。你们俩青梅竹马,是他抛弃了你?”
是的,其实昨天麦林就在想这件事了——他知道恶魔头上犄角是血统的象征,幽利西斯的角很小,就是因为他血统并不很纯;而像**官卡瑞达那样犄角大而弯曲的,在北方禁地已经属于是万人迷般的存在了,据说现在纵观整个大陆,犄角比她还大的魔也没几个。
可眼前这个恶魔,头上的角却比卡瑞达的还要大一些。
另外,此人能随意潜入魔王城而不被察觉,知道幽利西斯不擅飞,还能准确地找出最快离开禁地的逃跑路线,说明他跟魔王关系匪浅。
麦林当初在地下室看到的画像上有三个恶魔:小时候的幽利西斯,红发大犄角的小孩儿阿斯塔拉,还有一个角同样很大的中年男魔。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恶魔的角跟血统的关系,所以想当然地以为那两个魔是幽利西斯的父亲和妹妹……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联系阿斯塔拉对自己敌意的态度,麦林猜测他跟幽利西斯之间或许有一段未了的旧情,所以才有此一问。
然而他话音刚落,对方又是一巴掌:“别恶心人了!!”
阿斯塔拉站了起来,似乎还不解恨,又狠狠踢了两脚,踩住他的肩膀:“抛弃我?那个劣种,给我提鞋都不配!”
麦林的额角被摁在地上,一阵钝痛,有血流下来糊住了眼睛,口腔里满是腥甜。
他疼得直吸气,头脑里模模糊糊地想:这是什么意思?猜错了?还是恰恰猜得很对?
麦林闭眼缓了缓,决定最后再试一次。
“……那个发色和你一样的大叔……是谁……”
阿斯塔拉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接着,他冷笑出声,没有再打麦林,而是把他拽了起来,用狐狸眼盯着他。
“调皮的小猫咪。”他摇头道:“还以为你很聪明呢,原来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想死个明白。”麦林咳了两下,抹去眼睛上的血。
“成全你。”阿斯塔拉打个响指,立即有使者搬来纯白的椅子,他就直接翘着腿坐在麦林面前,丝毫不在意走光。
“小猫咪。你是不是觉得,你那魔王殿下又大方,又温柔,人人都该喜欢他?”
我才没这么觉得。麦林想:他可是魔王,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他没有答话,静等对方说下去。
阿斯塔拉冷哼了一声:“那是你活得太短,没见过他从前的样子!你可知道他是怎么坐上王位的?!”
麦林皱眉:“他不是天命魔王吗……”
“什么天命?哪来那么多天命!”阿斯塔拉蹭地站起来,气得来回踱步:“呵,因为是天命所指的魔王,所以全大陆的恶魔就会臣服他?笑话!你当过家家嘛!”
“当年他就是个人类所生的劣种,连吃饭穿衣说话都不会,撞了大运才被天命选中……要是没有我穆尔家的拥立,他怎么可能坐稳魔王的位子!”
“穆尔家……”这名字很是耳熟。麦林去魔王城前补习过历史,他记得这好像是幽利西斯执政早期一个恶魔大臣的姓,后来他因为背叛魔王被处死。
麦林有些吃惊。这件事在史书上提及不多,所以他只以为穆尔和幽利西斯只是普通的君臣关系,但如果此人就是画像上的男恶魔的话,这两魔关系明显不简单啊。
“可他恩将仇报,一上位就对我父亲下手,害我全族死走逃亡!!”
“砰!”阿斯塔拉抬脚将那白色椅子踹飞了出去。
麦林吓得往后错了错,对方走到他面前,俯身拽住他衣领,狠狠道:“所以,别觉得他现在对你好就怎样,他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劣种、变态。”
他丢开麦林,站起来:“哼,后来果然报应不爽,他战败了,被封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只可惜他还是很强,杀不死,不然我早送他去了真正的地狱。”
“不过我已经立誓,我这辈子只做一件事——”阿斯塔拉几乎要将牙咬碎:“就是夺走他一切希望,让他永远沉浸在求死不能的黑暗里!”
接着,他转回头,狐狸眼眯起来,发出阴恻恻的光:“小猫咪,听说自从养了你,他过得很开心啊。”
麦林被他盯得脊柱一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恶魔会上的相遇并非偶然,这家伙一直在关注着魔王城,一直在盯着他和幽利西斯。
怪他把事情想简单了。因为看画像觉得两小魔关系不错,就想当然以为对方针对他是出于什么情感纠纷,全没想到背后竟是这样的血海深仇!
麦林心中发沉,知道自己处境不妙。
“也、也没有很开心。”他咳了咳,有些心虚:“但总之,你只是把我捉过来,并没有直接杀我。”
“不错,我留你还有用。”阿斯塔拉突然笑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那、那就别兜圈子了。”麦林小心观察着对方:“我就是个普通人,为了保命什么都能做。我可以这辈子都不再回魔王城……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告诉他我是骗他的,再嘲讽他一顿,让你看他生气伤心……这就是你想要的吧?”
“呵,不用。”阿斯塔拉又蹲下来,怜爱地摸着麦林的脸:“我怎么忍心看小猫咪伤害喜欢的人呢?你什么都不必做。”
麦林皱眉,他可不会相信眼前这个恶魔会对他心慈手软。
果然,对方朝周围比划了一下:“能看见这地上的阵法图吗?就算是人类也能看见吧——只要幽利西斯进入这个魔法阵的范围,我便可送他去真正的地狱。”
“……啊?”麦林莫名其妙:“可他也过不来啊,他不是被封印着吗?”
“哈哈,真的是一点魔法也不懂的蠢人类啊。”阿斯塔拉嘲笑:“你是不是以为,封印就是个出不去的大笼子?错啦。”
“魔法层面的封印,封住的永远是力量,只不过他的封印上还加了个地域限制。昨天你也看见了,幽利西斯想强行突破封印,会被刺伤,会流血,会法力受限,无法飞行,但可不会死。
“在禁地范围内,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杀死魔王。但倘若他肯流着血,一步一步走过来,或是在封印下耗尽魔力传送到这里……
“那我们就可以一起见证魔王殿下的陨落了。”阿斯塔拉半蹲下来,凑到麦林耳边说:“到时我心情好,说不定会放过你哟。”
麦林已经完全笑不出来,对恶魔突然的逗弄也失去了反应,他的头脑里回荡着对方的话,两手冰凉地抠在一起,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黑云翻涌,看不清东西,找不到焦点。
一片混沌中,阿斯塔拉声音尖细,毒虫一般往他耳朵里钻:
“小猫咪你猜猜看,你的那位魔王殿下,会为了你走出禁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