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爸喊你好几声了,听见没?!快去看看喊你干什么!”
广垣妈妈正和家里阿姨包饺子,难得大周末有闲时能多准备几种馅料,想着要把广垣爱吃的几个口味都做了,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
终于赶在午饭前开包,没包上几个,就听见老公的声音在楼上传下来,却没听见儿子回应,有点担心,儿子最近状态有点不对,没顾上擦手,撂了手里的面皮,举了还粘着面的手往客厅走去,边走边唤道。
等来到客厅,果不其然,自家好大儿,正怔愣着坐在宽大油亮的进口皮沙发上不错眼珠儿地盯着电视,思绪不知神游何处。
电视里养生保健专家正卖力地介绍着“秘方”和养生之道,而准备包饺子前她放在广垣面前茶几上的那杯热拿铁,看量是一口都没动。
广垣妈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儿子最近这几周,真的不太对。
她和广垣爸都发现了,小丁调走之后,这段时间,虽然儿子平日“按旨”回家住的次数多了,周末在家呆得时间也久了,可,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十分不对。
就好像,魂被抽走了。
若是追问,广垣只会笑着说是最近工作太累。
可当父母的,打光屁股养大的孩子,就算探究不到原因到底怎么回事儿,凭这岁数的经验,也是能摸猜出几分……
广垣妈站在客厅拐角愣了一下,一抬头,正对上楼上摘了花镜探头来看的广垣爸,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老两口挑眉交换了一下眼神,摇摇头,转身,各自去忙了。
他们儿子,中邪了。
……
“嗡…嗡…”
放空中的广垣,是被沙发上放着的手机震动声拉回现实的。
他不习惯套手机壳,光溜溜的手机在皮沙发上震动起来,和沙发皮子之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距离感,发出震动的声音格外明晰。
是闲鱼的消息通知。
弹出来的通知栏,密密麻麻竟有几十条。
为了让手机不再发出那么大的震动声,他顺手拿起手机解锁的一瞬间,竟有点失神。
进入到了消息界面,看着千篇一律的打招呼咨询的模版话术,他着实没有点开一一回复的兴致。
是的,维执离开后,广垣尝试找办法让自己快速抽离,可是他好像…失败了。
——维执走的第二天,广垣把家中之前为了照顾维执置办的种种护理家具医用护具设备等等等等,挂上了二手网站。
“定制医用床,自动升降,实木,无味环保,1000元。9.8新。腾地方,自提。单据附后。”
“整机原装进口便携家用制氧机,原装配件单买的,全送。某宝在售同款2W ,1000元。9.8新。自提”
“电动轮椅,9.8新,品牌型号如图,新款在售,旗舰店购入可提供购买记录。一口价1000元。自提。”
“品牌护理凳,骨折或瘫痪病人都可以用,9.5新,原价自查,一口价200元。”
“手杖,一口价100元。”
...
这些东西当初买的时候,广垣都挑最好的买,如今这种支摊儿白送一样的行为,即便他早有准备,但“生意”火爆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尤其留言的人多了,系统也会自动在首页上推荐曝光度,每天都有人来问,最开始每天上百条的信息广垣还会点开回复一下,到后来他发现,大部分人开篇都会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问为什么这么便宜、为什么用不到了、之前用的人不用了吗……到现在,他看见这类开头的话,点都不想点开。
迄今为止,他只把那张床转了出去。
毕竟家里摆着实在是太显眼了。
中间还有个小插曲。
买床的大叔是广垣“精挑细选”出来的人选,本地人,他家定位跟自家横跨了好几个区,中年人,不怎么会用APP,还是上大学的孩子帮忙在软件上联系的广垣。
自提取床那天,除了打招呼之外进门也没多问广垣,只是没忍住感叹了床比想象中还高档,回家给老人用可太好了。
二人监督着搬家工人利落地打包,把床搬走,临走时广垣送下楼,走到楼门口,大叔道谢告别,又是一番寒暄。话毕,大叔欲言又止。
广垣以为大叔还有话要说,结果,大叔一手拎着广垣顺手附赠的手撑助行器,一手伸出来跟广垣用力握了握手,然后拍了拍广垣的肩,吐出两个字:
“节哀。”
广垣愣了下,没解释,抿了嘴客气地笑着点点头。
直到回到家中,广垣换了鞋顺路弯腰整理门口垃圾桶,里面是刚才来人的一次性鞋套,这点上他有点洁癖,不想多留,系了垃圾袋准备再下楼扔一趟时,起身余光中看到了什么…
转头又看了一眼。
原来,门厅玄关换鞋处衣柜上一处透明玻璃门里的格板处,摆了爸妈与他的全家福,以及几张角度类似拼在一个相框里的…
…拍立得照片。
画面上是他与维执。
他半蹲,视线同坐在轮椅上的维执视线齐平,轮椅停在深色平坦的石板路上,二人身后大树枝繁叶茂,维执腿上却还盖了个蚕丝薄毯,地点是小区后面花园,阳光星星点点透过斑驳的树枝,熨在他们俩笑得正开的笑容上,也被一秒定格在了相纸中。
这是那会他每天板着脸推着维执出去时,邻居家的孩子拍了塞给维执的,维执还笑着调侃广垣,可真是难得抓拍到几张广垣那分秒消失的笑容。
放在门口这柜子里,大概是被大叔看到了,这位置进进出出每天都经过,习惯后广垣反倒是不容易注意到……
到现在,相片还没收,但闲鱼上的东西,再没卖出第二件。
广垣翻了翻二手APP里各种咨询的话,但一个都没回,退出,切换,滑到通讯录,星标好友,熟练点开朋友圈,嗯,还是三天可见。
暗自松了口气,锁屏。
任由着思绪又飘回了那晚。
……
“我的人生为什么不能有你…呵……策策……不,维执,你觉得,我做这一切,是为什么?”
因为用力,广垣手臂上的筋骨血管都格外清晰,他听完维执的话觉得自己背脊上那根撑着的骨头被抽走了,寒意顺着那空洞涌上了头顶。
他的策策就这么把话直接放在自己面前,没有委婉、更没有掩饰。
原本攥紧桌布的手,慢慢松了开。
沉默几秒,广垣声音沙哑低沉地低语:
“你为什么不信我?一定要这么倔呢……”
回答他的,只有餐厅中正在制冷中的冰箱的嗡鸣声。
胸口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酸楚,雷霆万钧般碾击在他胸膛之中。
为了掩饰这感觉,他端起了自己那碗蛋花汤咕咚咕咚一口全灌进了胃中。
此时的餐厅,寂静地只能听见他喝汤的声音。
喝完汤,放下碗,广垣稳了稳情绪和声线,认真看向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血色的人道:
“对不起策策……你走吧。”
维执视线从远处的挪了回来。
对上维执的眼,广垣闪烁,微撇过头,餐厅暖白色的灯光下,咬肌紧了又紧,在这个角度才能看清,这张无比帅气的侧脸,也留着几抹水痕。
停顿几秒,广垣长臂一展,半起身伸手在桌上抽了纸巾,漫了把脸,顺带掩饰般抹了嘴。
想开口,哽咽,又忍住,视线终究还是看向别处道:
“依你便是。”
餐厅天花板上的几颗射灯大剌剌的。
冰箱制冷的声音终于停了。
败了。
终究,他没有捂热策策的心。
……
维执走那天,是那个星期的周五。
那晚过后,他没再挽留,维执也没再提离开。
没有道别。
出发的那天,车站进站口,他问维执:
“下周回来吗?”
“或许吧。”
这是维执对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