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对峙还在继续。
霍执的目光落在她外袍下露出的寝衣一角,眉头微皱,手稍松开些,将人控制在一个随时能制住的范围。
话里意有所指,“所以,这就是公主一定要关门才对霍某说的话?”
过近的距离,气息直扑向她,李韫欢平缓一番呼吸,让自己冷静。
事情的发展与她设想的完全南辕北辙,而面前霍执冷然的目光像刀,正一寸寸剜开她的衣襟,似在看进更深处。
下颌处的桎梏减弱,她别过脸,撑在身后的手肘动了动,先尝试着与霍执拉开距离。
霍执没动,她放下心来,直接当着他的面往外挪。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脱身成功时,桎梏重新出现,松雪气息再次扑下来,虚拢着她的手像傀儡身上的牵线,正轻而易举操控手下的命脉。
她挣脱无果,吐出一口气,干脆身子后仰,
背后跟着托来一股力道,她就着霍执的动作,摆出一个凭君处置的姿态。
过程中看到霍执眼中一闪而过的意外。
两人的距离更近,她几乎是仰躺在蒲团上,还不忘挑衅的抬眼,接着他刚刚的话道,
“那么,霍中书以为如何?”
烛火又爆出两朵灯花儿,重叠的影子在墙上摇曳缠动,像蛇衔蔓草。
耳边跟着听到霍执的一声笑,他的声音比先前要低一些,“我么……”
话只开了个头,而原本钳在她下颌处的手则慢慢下移,虚虚的拢住她颈间。
她颤了一下,视线低下来,虽看不清这个动作,但能感觉到他食指指腹正在颈边一侧漫不经心的摩挲。
颈上血管清晰的搏动被压在指腹之下,她的注意被迫全部集中在颈间,眼前能看清的,只有霍执偏头时露出的雁翎刀般上挑的眼尾。
姿态是缠绵的,语气也溺人,“能得永阳公主相伴,霍某三生有幸。不过——”
话锋一转,语气一寸寸冷下来,“公主如此大费周章来见霍某,又甘愿冒险,难道不是为了陛下?”
看来他以为,她是和李韫载商量好才来的。
她的沉默在霍执看来更像默认。
摩挲在颈上的手渐渐收紧,再一使力,压住她的咽喉,眼中跟着迸出凌厉,显然没了耐心,
“公主的把戏可以结束了,说,陛下在何处?”
要……呼吸不过来了。
一股咳意控制不住溢出来,眼前也逐渐漫上黑雾。
李韫欢咳嗽着大口吸气,眼中呛出泪花。
她抓上霍执的手,想掰开他,但掰不动。
另一手仓促摸索藏在身上的匕首,思绪同时急转个不停,掐算外面的进展。
郑拙应该已经得到消息,无论他怀疑与否,只要听到有矛头指向霍执,他就一定会有所行动。想来芳林池边已有定论,虎贲从那里赶到千秋门,所花时间不会太多。
至于含章殿……离千秋门更不算远,玉玺失窃的消息,应该也在路上了。
想到这里,她张了张口,急促出声,“皇兄在……”
霍执果然贴近她,等待她招认。
“你下去见他吧!”
说时迟那时快,李韫欢猛地拔出匕首,侧拧手腕,手臂往前送,捅向霍执。
“卟”的一记闷响。
李韫欢因错愕猛地睁大眼睛。
她捅出去的匕首先是像扎进一团棉里,又马上在尽头撞上一面铜墙。
她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霍执身上穿着软甲,她的匕首根本扎不透。
而促然的停顿传回匕首末端,手腕错力,恍惚间她似乎听到自己腕骨回折的声音。
一股剧痛从腕上袭来,五指瞬间泄了力道,匕首从掌中往下掉,尖端仍悬在霍执的衣襟前。
手背因惯性擦上刃身,几乎是立刻绽开一片火辣。
鲜血如注涌出,滴、答……
染红她的外袍。
血腥气直冲出来。
身体被一股大力扯向前,手臂被抓至半空,她余光一瞥,看到已经被染得红成一片的手背。
伤口流下的血正蜿蜒着落上霍执的指尖,他浑然不觉,只更紧的攥她的手腕。
另一只手收到身前,看也没看的拔掉匕首,往后面一扔。
“当啷”一声,匕首摔在青砖上,弹出去老远。
霍执寒眸微眯,盯紧她,重点全在之前的那句话上。
“你刚才说什么?”
“报!”
门外几乎是同时传来虎贲的声音。
赶上了。
时机刚刚好。
李韫欢眉间才舒展一瞬,下一刻就被伤处的撕痛扯着,皱了回去。
她表情上的变化没有瞒过霍执,霍执没去管门外,仍盯着她。
“说话。”
李韫欢尽量不去想手上的伤,她此刻有了能和霍执谈条件的实际筹码,神态比方才要硬气,“这个时候,虎贲来报,定是十万火急的要事,霍中书不先听听?”
“绢帕呢?”
“?”
“算了。”
霍执直接从她衣摆撕下一条来,动作可以说是粗鲁的将布条缠到她手上。
然后径直起身,甩给她一个利落的背影。
“公主如果不希望自己的手就此废掉,还是先回宫处理为好。”
说着话,霍执拉开值夜室的门,“不送。”
……
看到李韫欢被虎贲“押解”着回来,殿内的赫连氏等人惊得捂住嘴。
“殿下!”
赫连氏最先注意到李韫欢掩在衣袖下的手背,等不及虎贲走远,忙不迭托起她的手,眼圈已经红了,“殿下这是怎么弄的?可是和霍中书没谈妥,被他迁怒了?”
李韫欢摇摇头,“事情谈得不错,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说话间春溪已经找来医女,一众人围着她,紧张的替她处理伤口。
伤口太深,深可见骨,又没有处理过,那块霍执随手替她缠上止血的布条已经和伤口流出的血粘连在一起,早已被血染得殷红。
医女从来没处理过这样的刀伤,不敢下手,一直哆嗦着徘徊在布条边缘,几次捏住又松开。
赫连氏也不敢动那块布条,“不行,还是得去请医官来——”
说话时下意识看向门口,这才发现殿门外的火光比先前要亮得许多,外面的人影憧憧映在门上,竟还是那些随李韫欢一同回来的虎贲。
“我们这是,被软禁起来了吗——”
立时又心慌起来。
“我来。”李韫欢已经捏住散开的布条一端,咬牙向下一扯。
血再次迸出,赫连氏心疼的惊呼,又忙不迭推了一下医女,让她赶快回神,给李韫欢上药。
医女整了整神色,快速上药处理好伤口,用纱布一圈一圈的缠在手背处。
包扎完毕,李韫欢抬手晃了晃,她的右手现在已经被裹的像个粽子,又像被缠住蟹钳的蟹,连想动一动手指都不能了。
趁着春溪等人收拾的功夫,赫连氏扶着李韫欢到内室,低声问道,“殿下,霍中书那边,当真愿意吗?”
李韫欢甩了甩严实的有些感觉不到存在的手,“他会愿意的。”
又看向赫连氏,眉头皱起来,“赫连,纱布包得太紧了,你给我松松。”
赫连氏重新替她调整一番,还是不放心,“还是叫医官来重新包扎吧,殿下现在这样,恐怕会落疤。”
“不急,”她感觉手裹得没有之前那么紧了,开始问起话来,“嘉福殿现在如何了?”
“按殿下的吩咐,我等一直关注着各处情形。皇后殿下一听说含章殿的事,就派了身边的得力女官前去,现在那名女官已被虎贲军扣住,皇后殿下听说玉玺丢失,矛头还指向她,险些动了胎气。皇后本想亲自去分说个清楚,如今已经被身边人劝下,等待最后的结果。”
“至于芳林池,”赫连氏不等她问,已经自如的往下接着道,“虎贲军发现了陛下的尸身,还声称抓到一名刺客,当场扭送进千秋门,报与霍中书。赵安悄悄去打探过,那‘刺客’是名女子,似乎是郑太常身边的人。消息想来也已送到郑太常处了,他如今有刺驾嫌疑,在霍中书那边,很不好交代。”
李韫欢将两边的信息一对,联想到离开值夜室时,隐约瞧见虎贲军押着一个人,猜着值夜室外的虎贲要秉的应该是“郑拙刺驾”这件事。
“外面的事想来还要花些时间处理,殿下是否要歇下?”赫连氏的目光落在她不知何故披散的头发上,目光里满是担忧。
李韫欢摇摇头,目光往飞角方几上搁着的博山炉处瞥去一眼。
香炉里还在吐着烟,是刚上夜时放入的四合香。
“备些茶点,”她再一指香炉,“这味道不合适,把里面的香倒出去,换我新做好的香丸来。”
赫连氏一一答应着,着人去办。
茶点也按照她的吩咐,摆在外间的白玉晚莲坐障处。
刚准备妥当,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虎贲行礼的声音随即隔着殿门传进来,铿锵甲胄里响起一片“霍中书。”
“霍中书怎会来这里?”赫连氏慌张的看向李韫欢。
李韫欢则气定神闲的坐在坐障里,扇了扇香炉内飘出的烟气。
“那就开门吧,请霍中书入内。”
霍执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形。
食案上各色茶点一应俱全,盏中香茗冒着热烟,一看便是新备下的。
面色了然,看向李韫欢时也开门见山,“殿下还有话不曾与霍某说明。”
李韫欢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闻言假意奇道,“这话好生奇怪,霍中书深夜造访,要说什么,怎么还问起我了?”
“的确,”霍执眼风一扫殿内众人,“都出去。”
赫连氏等人没动,俱是紧张的盯着霍执的举动。
李韫欢唇边隐隐勾起一抹笑来,向外使了个眼色,“下去吧。”
众人这才退出殿外,只是殿门仍开着,以防里面发生不测。
但霍执显然还记着值夜室里发生的事,放下茶盏,道,“关门。”
殿外虎贲越过众人,砰的关上殿门。
霍执这时候才状似恭敬的问她,“公主不介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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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西风碧树(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