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造神明 第44章 虚伪

司忱记得加百列和他说过“审判日”的事情，那是个德维森家的传统节日——或许不该称之为节日？他不清楚。

相传神明会在那一天定义所有的赏罚，并为虔诚的德维森家族带来新的祝福，反正就是一派令人忍俊不禁的荒唐言论，司忱都不想分出力气去反驳些什么。不过加百列倒是选中了那个日子，他认为所有的罪行都应当在那一天进行清算——德维森最虔诚的那一天，不得不说他身上总归是有点旧日的贵族气息在的。

大概是神明真的垂怜这位大天使，司忱在浮空梭上不经意瞟了一眼终端的日期，发现正好是加百列提到过的那一天。

好吧，这就有些吓人了，这小子真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成？

布伦朗先端的豪华浮空梭穿过内城的数道封锁区，而以司忱手边窗户的极佳视野可以将下面的状况看个一清二楚。

内城似乎是在崩塌着，像是被火焰焚烧的油画，显露出致命且衰败的美感。

“那里貌似是受损最严重的封锁区。”尤娜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她正通过Eve同步接收着影像信息，“洛兰2区，曾经内城最大的娱乐基地。”

司忱注意到火光与浓烟中似乎穿行着一众骑着反重力摩托的人，他们看上去年纪不大，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典型的内城新生代年轻人，脸上个个都是迷乱与癫狂的杂糅体。有几个注意到天空中的浮空梭，不知天高地厚地伸手比中指给他看，将改装过的喇叭按得震天响。

雇佣兵眯起眼来看他们，尤娜接着说：“是内城的一些小帮派……他们趁着交战的乱子搞些违禁行为。哈，以前只敢在新型娱乐终端里乱来，现在可算是给他们一个无法无天的理由了。”

司忱看了那群帮派年轻人一会儿，目睹了他们将一个改造过的大块头钉死在路灯上后评价道：“内城果然没一个正常人。”

话音方落，加百列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小心。”

下一秒，只见一道巨大的白色光束自不远处的大楼里射出，刺破天空般猛然引发一连串的爆炸声。那座高达百层的大楼在绚丽夺目的爆破与火焰中轰然倒塌，极具毁灭性的残骸将周遭的几个街区都点燃了。

布伦朗性能卓越的浮空梭并没有受到波及，刺眼的光亮透过玻璃的数层加工也无可厚非，司忱看着那地方的毁灭，没有说话。

尤娜：“等等，他们……他们炸的那是浮恩制药的大楼！？这群帮派的小鬼不要命了？”

司忱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后来反应过来这家公司好像是布伦朗旗下的。

“或许是时候该清理一下那些小老鼠了。”克拉尔的声音从终端里传来，“得先派人去查查他们的……算了，我大概也知道他们的武器从哪里来了。”

那之后又传来数次爆炸的声响，或许又有什么倒霉的地方被当作了助燃剂，整个封锁区简直变成了破坏者的天堂。天空灼烧成淡红色，无数承重梁与碎玻璃倾泻而下，可就在一道电子封锁网之外，内城住民区的氛围依旧宁静，大片大片的白色山茶花向阳而生，路上还有穿着得体的妇人携手攀谈着。

这就像内外城——不，或许比那更戏剧化，两个世界被完美地切割开来了。

而加百列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了。

司忱按掉了克拉尔的通讯——那个按键大概没用，谁知道呢——说道：“我本来还想直接炸了圣乔治了事，现在看来还得斟酌一下了。”

尤娜难得对他的评论表示同意：“要是把那群小鬼放进来，审判塔一天的委托量怕是要翻倍了。”

司忱：“哈哈，那不正好？白来的金币呢。”

尤娜发出了一声气音，哪怕没有打开视频也能料想到她翻上天的白眼。浮空梭不紧不慢地前行着，穿过动乱原始的封锁区，重新回归奢侈高端的上流社会。

“我还是觉得有些神奇。”雇佣兵靠在舒适柔软的座椅上，“克拉尔真的能静下心来和玛菲莉亚谈？外头可还是在打仗呢。”

加百列边清点手边的武器边说：“她必须谈，这是德维森筹划的会议，如果拒绝了那可就是和两大家族直接对着干了——克拉尔并没有莽撞到那种地步。”

司忱不以为意，而浮空梭稳步前进着，不过十分钟就抵达了德维森家威严圣洁的建筑群。

他们走的专属通道，没有直接在停泊处和希伯恩的人对上。司忱和加百列开启了隐身设备——这玩意貌似是布伦朗通过空间折叠技术搞出来的新玩意，借助各种复杂的物理学视觉错觉……司忱记不住后面的了，反正涉及到空间技术的就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

他们两个悄无声息地跟在克拉尔的后面，穿过德维森雕饰着天使圣像的走廊，在下一个拐角逐步向下，慢慢走进了这座伊甸园的地底。

一路上没有看到一个守卫——这有些奇怪，而且并不是错觉，先前司忱就察觉到了，德维森家的守备力量下滑得严重，哪怕连外城打黑拳的都能来一挑三。

这似乎坐实了德维森花瓶的地位：武力比不上军事大头希伯恩，技术比不上创新狂魔布伦朗，就抓着自己是老牌贵族的精神力量占据金字塔一席，简直不要脸。

这事儿克拉尔和他说过，豁达的布伦朗家主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地说着：狄斯早就把那些德维森里身强体壮的家伙拉去做实验了，现在留下的都是些血统不纯的杂种而已。

司忱并不认为这是玩笑，狄斯真的能干出来这种事。

他们停在了一处占地极大的礼堂里，脚下是大理石地砖，周遭还极有风雅气息地引来了水流，玛菲莉亚已经等在里面了——出乎意料的，她只有一个人。

尊贵的希伯恩大夫人今天穿了一身金白相间的衣裙，丝绸的裙摆上绣着大片的蔷薇花纹，蔓生的枝叶生机勃勃地攀附至腰间。她披下了红色的头发，像一团明艳燃烧着的火，而这团火投来的倨傲的视线就是灼热的火星，毫不掩饰其中的破坏性。

克拉尔视而不见，利落地向她问了个好：“幸会，希伯恩夫人。”

封锁区里还打得热火朝天，每时每刻都有死人乱飞，她倒是很轻松地说出来一句“幸会”。

玛菲莉亚先是看了她一阵，目光在克拉尔腰间配着的长刀上一滑而过，就在司忱以为她要翻脸时大夫人却扬起嘴角，十分标准地回复了一个内城的礼节性微笑。

“幸会。”

司忱：“……”

他再度为权贵们这些粘在脸上似的表面功夫感到反胃，分明都是一副要上去将对方大卸八块的模样，嘴上还是好一派彬彬有礼的样子。

好在这种诡异的气氛没维持太久，狄斯就出现了。

他缓慢且优雅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以一个国王的姿态巡视自己的领土，以及领土上不受欢迎的外来者。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司忱和加百列身上——布伦朗的科技还是值得称道的。

这家伙果然有不止一具身体，司忱想。在目睹了被打成筛子的狄斯本人再度完好无损地出现后，他似乎也见怪不怪了。

“这该是一个被记录下来的时刻。”狄斯边走边说，“内城三大权贵集聚于此，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克拉尔瞧不上狄斯的做派，说道：“是的，可是您并没有让任何记者造访，所以这话可有可无。”

玛菲莉亚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布伦朗家主精明无比，想来是觉得这次会谈中也能挖掘到些许商机？”

“布伦朗吞并了不少希伯恩家的企业。”尤娜在耳机里小声说着，“甚至在移动终端市场直接将希伯恩给挤出去了……我回头也看看我的是不是他家的。”

可惜司忱不关心那些复杂的商业问题，他现在只是看见三个内城最大的混蛋站在一起，只需要一枚炸弹就能把这一切的晦暗崩上天。

三个家主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外面的战火纷飞——还有埃里克的事情，毕竟狄斯许诺了更重要的东西，可怜的希伯恩家主就不值一提了。

他们不咸不淡地说了些冠冕堂皇的闲话，就像开幕式上俗套的流程似的乏味至极，就在司忱第三次忍住打哈欠的冲动时，狄斯终于切入正题。

“请容许我向二位介绍……”他微笑着移开半步，露出身后数人高的大理石浮雕墙壁，那上面栩栩如生地雕刻着六翼天使长审判众生的场景，大天使巨大的羽翼几乎占满了整面墙壁，昏暗灯光下的纹理充满宗教与神性，要破开大理石似的朝在场众人飞来。

“我等通向不死圣途的至尊密宝，圣母之树。”

加百列忽然握住了司忱的手腕，掌心发凉。

——他不想让自己看见那玩意。

司忱少见地调动起了为数不多的共情能力，他紧紧盯着大理石浮雕自天使长手中的权杖处分割，墙壁缓缓向两侧打开，然后给了加百列一个微笑。

雇佣兵本来想说他连更恶心的都见过了，还怕这玩意的本体吗……而事实上，在见到墙壁之后的东西时，他还是不由得为自己贫瘠的想象力而感到羞愧。

那是什么？那该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基因模组才能构造出那样的存在？

他相信克拉尔和玛菲莉亚的表情一定同自己一般精彩，在场唯一能直视那巨大……生物的，怕是只有德维森家的两个人。狄斯充满虔诚地向那无法定义的东西张开双臂，仿佛那不是什么罔顾伦常的东西，是一个热切爱着自己信徒的神明：“圣母将会为我们带来永生，二位，请好好看看她。”

司忱发愣地看着眼前肉色的巨大树形生物，他十分确信那些血肉一般的枝桠都在鲜活地跳动着，他听到耳机里尤娜难以抑制的气音：“这……这……”

树木枝桠遮天蔽日，在墙壁的阻拦消失后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不过几秒钟就爬满了整个屋顶，司忱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一种生理性的恐慌占领了所有感知。那些树枝上似乎有脸和五官……又似乎只是手脚般的形状，他不知道，那些玩意他妈的还在变化！

她是什么？狄斯的声音给出答复：“她是天使的母亲，她是神明的载体，她将为世间降下永生的恩典。”

她在哪里？她会如何出现？狄斯说：“她将重新孕育这个世界，她将无私地包容所有存在。”

“她是慈悲的，是智慧的，是仁爱的……”

而下一刻，加百列的手牢牢捂住了司忱的耳朵。

“别听。”他似乎开启了什么声量传感器的权限，将狄斯的声音隔绝在外，并且第一时间掐断了尤娜的通讯。

“狄斯开始行动了。”他冷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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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