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戈罗是个铁血的战士,他从来不讲求什么妥协。要么杀了他,要么被他杀,这些老牌雇佣兵就认准一个死理,无聊到彻底。
司忱记得他给自己上的第一课就是一拳将某个偷袭的家伙打进墙里,那还是司忱头一次见红白相间的液体从人的脑袋里涌出来,恶心得他三天没吃下饭。
要一击毙命,不要留给猎物任何余地。这是老爹教给他的至理名言。
司忱对他和埃里克——洛朗的过去没有兴趣,要杀老爹纯粹是因为那人要先杀他,这没什么值得辩驳的,胜者生败者死,外城的规矩。
他仰面躺在地上,细密的疼痛从四肢百骸蔓延至心口,怪难受的。
司忱能察觉到加百列将自己扶起来,好像还打了一针什么东西……不过那不重要了,他现在需要第一时间去确认老爹的死亡。而加百列很聪明地看出了他的意思,说道:“戈罗已经死了,被你一枪打穿了咽喉。”
雇佣兵眼中的光闪烁了一下,随即便疲惫地闭上了。
加百列静静地看着他,怀中的人面色苍白,嘴角的一点血色猩红得刺眼。他们如此狼狈地在德维森的后花园里相互扶持着,这使得加百列不由得想起初见的时候,司忱夺目得就像天上的太阳,轰轰烈烈地将他的茧房炸开后笑得是有恃无恐。
为什么是这个人呢?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人脸上凌乱的发丝拢到一边,心中慢慢低语着:可是他不是太阳,他充其量只能算外城里焚烧的火焰,莽撞张扬,不知道哪天就熄灭了。
可偏偏就是这个人啊。
司忱在他怀里闭着眼,绷紧的弦放松下来,他这般安心地将自己托付给了旁人。
“我以为你会更听话些的,孩子。”
狄斯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加百列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护住怀里的司忱——可对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德维森家位高权重的话事人穿着一身雪白的礼服,向两人走来时倨傲的目光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他只是施恩一般地瞥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戈罗,便顺其自然地无视了他。
加百列就像一只护崽的狮子,将昏迷不醒的司忱罩在自己身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突然出现的狄斯。
他什么时候来这里的……不对,他一早就在这里了,周围应该还有守卫,他们早就潜伏在这儿了。
德维森家主施施然站定在五米开外,那是一个不会被狮子咬断咽喉的距离。他笑了一声,两只手搭在白玉翡翠的权杖上,就像是手握长剑的王者要宣判自己的奴仆。
“放轻松,加百列。”他堪称和善地说道,“你清楚以现在的情况是没有办法带着一个半死的雇佣兵逃出去的,不如和我好好谈谈。”
加百列盯着他,丝毫没有作为弱势一方的怯懦,仿佛他才是那个该主导这场谈判的上位者:“狄斯·德维森,你要开出什么价码。”
他的眼神十分冰冷,带着些无机质的金属锋芒,要将狄斯钉死在目光里似的凛冽非常——而狄斯很不喜欢那个眼神。
他说:“这并不是谈判,加百列,这是我的恩惠。”
加百列:“恩惠这种词汇太浅薄,它不足以支撑你膨胀的野心和恶念。”
狄斯:“哈哈,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是从外城那群下等人嘴里学来的?这可不好,你需要接受一些惩戒来回归正轨。”
加百列:“我有自毁程序,你知道这点。”
狄斯眯起眼打量着他:“……当然,而你也清楚就算你被炸成碎片我也有法子把你拼回来。”
加百列忽然小幅度地勾了下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来:“那精神病毒呢?现在我身上的链子可不止德维森一家的。”
狄斯静静地注视了他一阵,随即将目光移到了司忱身上。
加百列没有动,他不能在这个人面前展示出分毫的情绪波动来——老德维森就是个怪物,他简直太擅长把玩人心那一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罅隙就足以供奉他的恶意生长。
“噢,司忱先生。”他微微笑道,“看起来戈罗和他没有谈拢,我还以为他们至少会顾及一些往日情分。可到头来外城人都是一个样子,为了丁点利益就手足相残。”
这话太可笑,加百列想,还带着上等人无可救药的倨傲,置身于洪流的顶端去嘲讽泥泞中的囚徒,还要问他们为什么不自食其力。
“你一直和他在一起。”狄斯说道,“这位司忱先生一定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可是看看他现在的模样,要是放着不管的话内出血不过几个小时就会要了他的命,加百列。”
加百列并没有否定这件事,同时也十分清楚狄斯说这话的用意。他抱着司忱,脑袋里想的居然是:如果就这么死在这里,是不是也算死在一起了?
没有治疗司忱撑不了多久,而自毁程序也需要一定时间,他只需要在这段时间内拖住狄斯……他居然开始认真思考这条方案的可行性。而隐藏在暗处的德维森守卫也逐渐缩小包围圈,慢慢从花丛中显露出来,如踩死植株般不费力地踏过戈罗的尸体。
狄斯显然对加百列的沉默不满——他是上位者,是接生天使的圣人,他不喜欢加百列无声的反抗。于是德维森家主一抬权杖,再轻轻地向地上一磕:“答复,加百列。”
权杖与地砖相撞的声音清脆响亮,却猛然在加百列的脑袋里掀起滔天巨浪。疼痛来得太猝不及防,他甚至只能感觉到耳鸣声盖过了周遭的一切,宛如灵魂被攫取挤压,最后连渣都不剩。
这是狄斯的惯用伎俩,他的权杖经过改造,敲一下地面就能让人服服帖帖的,加百列没少吃这东西的亏。他僵直了汗湿的脊背,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没栽倒过去,视野中出现了一双精致的亮面的皮鞋,他听见狄斯说:
“把圣使送去母体那里……他自己惹出来的祸要自己解决。教训孩子是母亲的责任。”
“至于那个雇佣兵,我听说他之前注射过狂欢者病毒,还活了过来,可以剖开他的大脑好好研究一下。”
加百列猛地抬头,瞳孔中蓝光一闪。
刹时,所有守卫手中的枪械同时发出一声冰冷的机械音,在他们惊慌的叫喊声中齐齐指向在场唯一的上位者,开火射击。
加百列在德维森的眼中从来是无害的,神圣的,可在那一瞬间他也的确迸发出了野兽才有的杀意,或者说疯狂,两者皆有。他不管不顾地要出鞘,要射击,让子弹燎过所有盛放的花瓣,留下灼烧的焦痕——而该死的是,他真的很擅长做这些事。
枪火响了将近十秒钟,停下时狄斯的身影已经倒在了地上。他被子弹穿射地四面透光,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这是一场近乎泄愤的单方面残杀,而凶手却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怀里如同珍宝般抱着另一个人,还贴心地将他的耳朵捂上了。
狄斯才不会死——这只是他数以百计的□□中的一个,他还有很多,他的意志四散到了德维森的各个角落,就像个幽灵。
加百列扫视了一圈周围,所有人在他的目光下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而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自后方传来——一架无人浮空梭就这么冒失地闯进了德维森家的领空,并且正在对老贵族家引以为豪的大教堂狂轰滥炸。
守卫全都乱了套,正目睹了领头人被圣使乱枪打死——那个凶手还可能是他们自己——之后这群可怜的家伙脑子几乎都不会转了,一时间纷纷叫嚷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加百列怀里的司忱动了一下,沙哑且无力地说:“是埃里克搞来的……无人梭,一分钟后这里会开放空间折叠域场,抓住机会。”
雇佣兵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喉咙上了,天知道他是怎么和千里之外的埃里克取得联系的,加百列轻轻抚了下他的长发,低低“嗯”了一声。
他或许早就醒了,又或者从没睡着过,谁知道呢——反正他们还在一起。
那辆浮空梭跌跌撞撞地向他们飞来,吓得一种热兵器失灵的士兵们丢了魂儿似的连连后退,现在德维森家的守卫资质都下降成这副德行了吗?
司忱在加百列怀里埋得深了些,像是叹了口气。
“空间折叠啊……”
加百列把他垂在地上的手牵起来,在域场开启的同时说道:“你当时也是这么把我带出去的。”
司忱疲惫地笑了一下:“转移人注意力的修行还不够啊,大天使。”
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只鸵鸟似的把脸埋进安全的地方。“我要是吐你一身血,回头记得找埃里克报销。”他说,居然还有精力嘴里跑火车,“哦……要是我直接死在折叠空间里了,后续赔偿就都剩了……”
“这一点都不绚烂。”加百列打断他,“你不会喜欢这种死亡的。”
司忱沉默了片刻,在空间折叠扭曲了五感时用力捏了一下加百列的手掌。
“行。”他说,“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