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尔·布伦朗,她从来不掩饰自己对不死实验的**,比起那些逢场作戏的贵族们她的确是称得上一句真性情,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德维森将埃里克的身份揭穿出去无疑是表示与希伯恩对着干,狄斯先前一直按兵不动,没人晓得德维森在打什么算盘,而这份信息差也正巧成了他手里最大的优势——狄斯要干什么?他手里掌握了多少信息?德维森这个老牌贵族准备站在哪边?
哪怕铁血如克拉尔,也无法坦言会对狄斯抛出的橄榄枝无动于衷。
他将自己置于高地,手握“不死实验”这个最大的筹码,坐山观虎斗,顺便搅搅浑水。
如果克拉尔知道了有关埃里克身后不死实验的事情,无论实验本身是成功还是失败——况且洛朗也确实返老还童了——都足以引发他们之中的利益纠葛。只要让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德维森嗅到了罅隙的味道,那从中作梗简直是易如反掌。
“克拉尔无法从你身上获取什么有用信息,她一定会把矛头指向埃里克。”司忱啧舌道,“烦死了,内城人怎么一个个的都那么多事啊。”
“希伯恩和德维森的恩怨由来已久。”加百列淡然地说:“而布伦朗是新晋贵族,势头正猛之时自然是不希望上头压着两座大山,他们三方早便视互相为眼中钉了。”
两人走出地下通道,一路潜入了伊甸园,途中加百列咳了一次血,不过其本人说不妨事。
他们都心知肚明,加百列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拖了。
伊甸园中栽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这地方充满了人造的精致美学,连花坛的拐角都被刻意测量过,无论是色彩还是布局都没有半分突兀,还真的有几分神造乐园的意思。司忱走在前面,转过头对加百列说:“狄斯他的意识体无处不在,那本体又在哪?”
加百列:“他将自己的生物权限调至最高,我可能要废些功夫才能……”
他话还没说完,司忱却忽然变了神色,猛地将加百列往身侧一拉!
下一刻,子弹的破风声擦着他的发丝飞过,留下灼热的杀意。
雇佣兵几乎是同一时刻向子弹来处开枪——连开三枪,每一枪都干脆果断,且精准无误,只不过子弹打在了防御网上,瞬间成了哑炮。
他眼神凛冽地看着不远处的身影,随即露出个杀气腾腾的笑来:
“招呼不是这么打的吧,老爹。”
站在淡黄色防御网后的高大人影维持着持枪的动作,脸上并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正如他暴露在外的金属义肢似的弥散着冷冽的光泽。他的枪口对着司忱,开口说:“我不杀你们,你们和我走。”
司忱沉默着看了他一阵,兀自笑了一声:“噢,老爹。”
“你就这么轻易被策反了?我还以为狄斯要废些时间。”他明目张胆地将加百列护在身后,面对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出言不逊:“好吧,他们说的有几分道理——雇佣兵就是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哪里的肉多就投奔到哪去了,道德观念比不上打出去的一发子弹值钱。狄斯和你说了什么?他给你开了什么价码?”
话音未落,一颗子弹打进了司忱身边的花坛里,可怜几朵未开的月季遭了殃。老爹将枪口缓缓对准司忱:“我不想说第三遍,你们和我走。”
于是司忱也将脸上的笑收起来了,雇佣兵低压着嘴角时便把周身所有的光亮都吸纳进了一双瞳仁里,像一柄出鞘的刀,从不知收敛。
“得了吧,老爹。”他刀刀见血地割开自己与戈罗的连接,全然变成了自己刚才嗤笑过的白眼狼的模样:“你知道我的选择是什么。”
好吧,好吧,老爹确实是那个在一片火海中把自己拉上来的人,可今时不同往日,成为雇佣兵的第一课就是切忌感情用事——这话还是老爹自己教的。
外城从来没有圆满的结局,那是属于童话故事的专利。
老爹的第一枪打在了Adam的防御网上,司忱给加百列扔下一句“后退”后便翻身躲进了五颜六色的花丛里,扬起满天花瓣。加百列依言躲到了一座雕像后面,他不打算出手,也不能出手——这是司忱要打的仗。
奥莉加曾经和他简短地说过司忱和老爹的过去,雇佣兵刚加入审判塔的时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头,扔进总部里都是猫见狗嫌的那种,整个审判塔上下他就服老爹一个——被老爹那条金属义肢揍服了的。
司忱现在的大部分招数都是老爹教的,加百列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算什么关系,但肯定不止单单“救命恩人”这一层。救命恩人,这在外城压根算不上什么。
他靠着大理石雕像,扬起头来与雕像低垂的眉眼对视,那张不辨男女的白色脸颊旁挂着一滴恰到好处的泪,在无声地为自己的腐朽而哭泣。
加百列有些头晕,生物机械的过载叫他没法子分析现在的状况——他应当联系D,或者审判塔,至少告知戈罗叛变的事情。可事实是,他只能坐在原地,和那尊不知名姓的雕像对视,耳边的枪声都成了心中悸动的回音。
他突然很想抱一抱司忱。
这无疑是不合时宜的,雇佣兵现在自保不能,或许还受了伤,老爹那个防护网一看就是高端玩意,很难打破。可是……加百列不知道,冲动来得太莫名,从骨节里滋生出细密的疼痛,如果说这一切是神明对他的旨意,那这位神可实在是太恶趣味了。
他想起埃里克的话——你完全被他迷住了。
……啊,或许是这样吧。
在目睹了自己母亲变成那样一个怪物之后,他发育不全的情感模块开始自发地去寻找庇护所——这是爱吗?他的确是在爱着司忱,可这不能被简单定义为爱。
加百列摸了下嘴角,有鲜红的液体滑落下来,比上回更严重了。
司忱没那么多心思去在乎他的小九九,哪怕安全的时候也不能。他一枪击碎了老爹的防护网,Adam高功率的输出绞得他十指连心得疼,雇佣兵欺身掠向对方,抬手一瞬枪械化为匕首,猛地向老爹脑袋上刺去——
可是这还不够,这远远不够。
老爹看穿了他的攻击路线,甚至在司忱刺向自己之前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随后猛地抬膝!
那一下直接撞在了司忱的胸口,强烈的冲击感让雇佣兵眼前一黑,心肺就像残破的鼓风箱似的发出濒死的气音。
老爹将他甩飞了出去,举起枪射击——他们这些在泥泞里打滚的人向来讲究一个永绝后患,那些高高在上的傲慢?留给内城的大老爷们吧。
司忱大腿和小腹上挨了两枪,在第三枪打进自己的心口前奋力一扭身躲开了。雇佣兵的头发全散开了,黑色如丝绸般的长发凌乱地飘在额前,就像他本人一样怎么也束缚不住。枪击的痛感来得有些迟缓,他必须一击毙命。
他就像被追逐的猎物,在枪口下狼狈地逃生,子弹射入花丛里,花朵的凋零来得如此突兀。
司忱和他周旋,拖着流血不止的伤口留下一路鲜红,他的眼神却从未从老爹身上移开过,散发之后的瞳孔闪烁着野生动物般危险的亮光。
在某一次枪声后,司忱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老爹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缓缓向那里走了一步。
他并没有击中对方,司忱耗得起,那两抢至少要等几天后才能彻底杀死他。他亲手教出了这个混蛋,他知道司忱有多少能耐。
这种时候去抓加百列是最有效率的,戈罗当然知道,不过他们是外城人,外城人有外城人的处世之道。
在他挨近了那朵沾着血的山茶花时,潜伏许久的司忱终于亮出了獠牙。
他猝不及防地从老爹身后出现,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恶犬扑向持枪的猎人,狼狈却致命。老爹立马回身格挡,抬起他那条令人闻风丧胆的机械腿踹向司忱——奇怪,可是很奇怪,在戈罗看清身后的司忱时第一次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他手里没有刀,没有枪,甚至没有任何防御姿态,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冲上来这个速度而服务。那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到了雇佣兵的身上,而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司忱脸上扭曲而狠戾的笑意。
他一只手抓住了那条腿,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向老爹,像是在说:“砰”。
顿时,白光乍现!
司忱被踢飞了数米,落在地上时几乎丢了半条命,五脏六腑都被碾碎了似的绞痛在一起。他艰难地呼吸着,死神的衣角笼罩在口鼻上,残忍地剥夺了呼吸的权力。
这是个疯子一样的计划——他抛下了所有防护,只为了最快速的一击毙命,司忱不是没干过这事,他清楚里面的风险有多大。
只不过他向来自诩运气不错,而命运女神这次也站在了他的身边。
眼前的场景有些发昏,在某个瞬间他看到了燃烧的木房子,还有第一次见到老爹时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说这是走马灯也太过模糊,至少太稍纵即逝了。司忱能感觉到自己在流血,老爹忒不讲情面,那一脚就是奔着把自己踹死去的。
不过那也无所谓了,毕竟自己可是率先收下了他的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