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快要结束时,隋嘉叶的母校——葵市一中的高三教务主任给她来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对方解释,自己曾经是孙老师的同事,前几天去家里看孙老师的时候,孙老师推荐他们邀请荆戈来给高三的师弟师妹们开个讲座。
原来是邀请荆戈。也难怪,葵市一中后来虽然也出过理科状元,但论高分,大概现在也没人突破荆戈当年的纪录,再加上后来的斯坦福加持,确实值得邀请。
晚上吃饭的时候,隋嘉叶将邀请传达到位,“范主任挺诚恳的,你还记得他吧,当时在文科实验班当数学老师。”
荆戈停下碗筷,“今天孙老师也给我发微信了,我有点犹豫。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去给师弟师妹们能讲什么呢?”
陈妈妈在一旁听了个大概,忙鼓励荆戈,“小戈你这就是妄自菲薄了,别的不说,你上高三刻苦努力的劲头,就值得好好给他们讲一讲。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嘉叶回家给我说……”
“妈!”隋嘉叶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尽管自己也很好奇隋嘉叶说了些什么,但一看到她不想被自己知道的表情,也假装不在意地转了话题:“那个时候,大家都很努力,不过上大学之后的一些事情,倒可以多说说。”
“是啊,那可是多少孩子梦寐以求的学校啊,嘉叶当时也拼了命想考去呢,不过没去也好,离妈妈近。”
吃完晚饭,隋嘉叶走到阳台给科里去了个电话,没有要紧的事情,她暂时不用回医院。
“嘉叶,快过来。”妈妈在客厅招呼她,“小戈也来。”
两人一左一右坐到她的身侧,看到她正拿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崭新的样子,看来是新整理好的。
“妈,不是吧,这不会是我的吧。”隋嘉叶暗叫不好,一把将相册抢到自己怀里,翻开看了几页,果然是自己中学和大学时代的相片。
其中还有一堆照片没有被装入相册页,夹在封页,被隋嘉叶这样一抢,散落一地。
“这个不宜分享。”隋嘉叶抱着相册,准备弯腰去捡散落的照片,一个起身却被妈妈一把拉住,重新拽回了沙发里。
“我脑子不好用,好多事情记不得了,让你们帮我一起回忆一下不行吗?”
相册又被陈妈妈重新抢到了自己怀里。
荆戈蹲到地上开始帮忙捡照片,散乱的一堆照片中,荆戈被一张笑脸吸引了,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照片,很快辨认出那是隋嘉叶在中学毕业典礼上表演节目的照片。
那个时候的隋嘉叶脸圆圆的,带着明显的婴儿肥。画了黑黑的眉毛和红红的嘴唇,那是学校老师帮她化的,她自以为很美,回到家也不肯擦掉。
那个时候他还嘲笑过她,但此时看来,却觉得那是一种稚拙天然的美。
她和另一位同学合唱了一首《兰花草》,他记得很清楚,因为她其实不擅于此,回到家写完作业就会跑到院子里练习。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清亮甜美的歌声似乎又从那座小小的花园中传来。
“这一张,你没见过吧。”愣神间,陈妈妈递过另一张照片,“这是高中毕业时拍的。”
照片上的女孩编了一个温婉的麻花辫,垂在左肩,怀中抱着一束香槟色玫瑰,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是标准的瓜子脸,还化了淡淡的妆,笑语盈盈的挽着爸爸妈妈的胳膊。
那是荆戈想象中隋嘉叶长大的样子。
像一朵白色的玫瑰缓缓绽放。
但他忘记了,玫瑰都是有刺的。
想来想去,荆戈还是答应了母校的邀请,在寒假开始前的最后一周回到葵市一中的阶梯教室,为全校高三师生做分享交流。
因为赶上休假,隋嘉叶也陪他一起去了。孙老师和苏主任带着两人先是到高三校区转了转,又领着两人到前几年才修建的校史馆和荣誉室参观。
“我记得当时你参加全国奥数竞赛,拿了名次的,可以直接保送,你还放弃自己考。”几人边走边聊,孙老师聊起荆戈当前的事,还是记忆犹新。
“结果没考好,真不该放弃。”荆戈笑着回应。
“好事多磨,后来的结果不也更好。”孙老师乐呵呵地拍着他的肩,荆戈却一时黯然,没再接话。
“隋嘉叶我也很有印象”,见她被冷落,苏主任找话寒暄,“当时我们文科班都知道理科实验班有位才女,作文都经常当作范文在我们班里念。”
孙老师也有话说,“嘉叶理科学得也不错,特别是生物,我记得当时是选上参加全国奥赛的。”
隋嘉叶有些惭愧,“全国奥赛没考好,也没拿到名次。不过,我一直挺喜欢生物,也是我选择医学的重要原因。”
“当医生好的很,受人尊重,就是累。”孙老师也过来拍拍她的肩,算是安慰又表明认可的态度。
荆戈想起来,她当时参加生物竞赛的时候,他正好要去复读,冷着脸说要住校,陈妈妈刚开始不肯,怕学校吃不好睡不好,但他执意要去住,自己收拾了行李自己去办了手续。
那是他和隋家人决裂的第一步,冷战并以图早日离开那个家。
隋嘉叶找过他好多次,但他也只是用更冷的脸和伤人的话回击——“我住校的原因你还不知道?你在家严重影响到我的学习了。”
荣誉室张贴了历年文理科状元的照片,他们在其中找到了荆戈,照片上的少年,白衬衫衬得身姿挺拔地跟棵小柏树似的,头发比现在要长,没有刻意打理但绝对也是加分项,一双冷峻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让这种照片在一整面墙上也甚为出众。
孙老师笑着说,“我那个时候就怕荆戈谈恋爱,就看这张脸,放哪不得一堆小姑娘追。还好你一心只知道学习,听嘉叶说你结婚了,有空给我看看哪个女孩这么幸运。”
荆戈一整个不自在,孙老师却饶有兴味地继续回忆,“我记得当时每次考完试张榜公布成绩和前十名的照片,第二天荆戈的照片保准不见。害得每次拍照,我都得问教务处多要几张备着。当然,后来嘉叶的照片没得更快,都不用等到第二天。”
“孙老师,别打趣我们了,时间差不多了,该去教室了。”隋嘉叶恰如其分地指指手机屏上的时间,大家一看,也就止了话题,一起往阶梯教室走去。
经过操场的时候,正好有学生在打篮球,周围围着一圈年轻男孩和女孩,除了高三,其他两个年级还没有开学,但是学校操场一直开放,会有低年级的学生跑来踢足球或打篮球,反正闷在家里也是无聊。
操场上有人看到孙老师和苏主任,认识地还主动打招呼,叫声老师好。随后,隋嘉叶看到,几个女孩毫不掩饰地对着荆戈眉飞色舞窃窃私语。
如果是十几年前,一定有人能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也许,还有人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那个时候的他们,虽然是目不斜视置若罔闻,但心里却不免美滋滋的,现在回想,那毫无疑问是他们青春里的高光时刻。
荆戈的分享大获好评,除了分享高考前的备考心得,他也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大学时光的自由和美好,这对于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高三学子来说,无疑是有力的鞭策。
隋嘉叶也在这具像化的描述中,补齐了对他大学生活的幻想。
有好几次,荆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穿越人群,定格在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隋嘉叶身上,但她总是在沉思,并没有发觉,也从未给他以眼神的交流。
嘴上说着不留遗憾、没有遗憾,然而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的青春里其实满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