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望着周围侍奉巾怕的侍女,再度想起了烫猪毛一事,赶忙拿过巾帕说我自己擦就好,但铃兰马上追出,坚决从我手里抢过帕子,把我按在镜前替我拭干头发:“姑娘啊,擦拭头发怎么能像您刚才一样用这么大力气呢?对头发不好,容易干枯分叉……”
听铃兰说了一堆如何护发的事,我已是头脑目晕,好在这事不用我动手,全由铃兰来。
我闭着眼睛假寐,等我睁开眼时,铃兰已经开始替我绾发了。
记得爹同我说过,世家大族就是这样,连绾发都有专门的侍女来做。我本不觉得奇怪,但看到铃兰开始给我梳发髻簪首饰时,我觉得自己见识还是过于短浅了些,声音虚弱道:“铃……铃兰,天色已晚,要不就不必如此了,我直接去睡觉吧。”
“姑娘怎么能这么说?晚膳还没用——”
“进城之前已经吃过了,买的炊饼,挺撑肚子的。”
“那也得喝几口花茶漱口吧。”
“啊?”
铃兰说的话,我好似每一个字都认识,却完全听不懂。爹也曾同我说过世家大族的部分规矩,不过他说没两句就摆了摆手:“乱世之中讲究这些干什么,我要是这时候还讲究,你娘得打死我。”
铃兰命人抬来一架子的衣裳供我挑选,我迟疑着问:“可以穿我带来的衣裳么?”
“姑娘,这不是赶路,不需要特意扮男装,要不我来替您选吧,这件——”铃兰给我选了件对襟广袖长衫,一条齐胸下裙,替整理好了一切,我望着镜中那个华服女子,仿佛不认识自己。
铃兰又将我带至桌案前,告诉食饭的礼仪和细节,为了不使袖子搭在饭食上,我学了半天揽袖的动作,手都举得发酸,更遑论用筷子夹取食物——那可真是夹一个掉一个。
好在吴管家终于看出了我的不适,对铃兰提议道:“取攀?来给姑娘系上,让她先吃饭吧,想来姑娘也累了。”
吴管家说的一点儿没错,我本来不饿,但学了大半天礼仪规矩,又对着喷香扑鼻的饭菜看得着吃不着,已是累得满头大汗,肚子饿得咕咕叫。
铃兰总算同意暂停学习,让我吃完饭,又嘱咐了不少事项,待我摘去首饰褪下华服躺倒床上时,天已经黑了。
铃兰吹灭蜡烛,说自己就在外面守夜,有事随时叫她,我赶忙说若她给我守夜那我是彻底睡不着了,铃兰便说那她去外面。
我不知道她去外面的意思,是不守夜了,还是去外面给我守夜,困意席卷而来,我倒头就睡。
爹说的没错,名门世家果然不是这般好嫁的……
恍惚间,我觉得自己甚至没睡了几刻钟,便已到了第二日的清晨,我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望着衣架上的华服一阵头疼,满屋转了一圈,总算将我的包袱找到,从中取出我就是为来都城准备的女装穿上,出了门。
秦夫人给我分配的这间小院静谧秀美,花木扶疏,一拢翠竹之间传来鸟鸣阵阵及轻微流水声,叫人心旷神怡,美则美矣,却不如我在田间地头看见的景色广阔,乃些许遗憾,不过名门世家嘛,就是讲究这些个景色的布置,不奇怪。
我踏出房间,院里的侍女走过,冲我屈膝行礼,我赶忙回了个拱手礼,她们捂嘴笑道:“姑娘是远来贵客,日后要做少夫人的,不必这般客气。”
我听得半懂不懂,挠头道:“那该怎么办?”
她们说:“姑娘颔首致意便可,当然,甚至不回礼也可。”
我“哦”了一声,受教非常。
往前走了两步,还是没看见铃兰,我很疑惑,按昨日那个情形,我就算暂时看不见她,但只要走个两步她必定出现,如今这样子不寻常,很不寻常。
正在我疑惑间,忽然瞧见了在竹林间来回踱步的吴管家,他看见我,脚步一顿,干笑着冲我打了声招呼:“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甚好,府上照顾得甚是周到,对了,铃兰呢?”
吴管家张了张口,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然后才抬手指向了亭间石椅上坐着的背影。
我顺着吴管家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铃兰耷拉着肩膀,头微微垂着,情绪瞧着有些低落。
我诧异地问吴管家:“她这是怎么了?”
“今晨我们去见了一趟夫人,铃兰禀报了昨日教导姑娘您礼仪的事,夫人说姑娘有自己的习惯,让我们不必强求,随您自己的心意就好。”
夫人竟然宽和到这般地步,我震惊非常,虽说随我心意我自然很开心,但看铃兰这副样子,我也不好将开心表现得太过:“所以铃兰就……”
吴管家赶忙安慰我道:“姑娘不必担心,铃兰她自己能恢复得过来。”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吴管家话音刚落,铃兰那边就深吸一口气,昂然抬头,起身转向我走了过来,情绪全然没有半分低落:“姑娘,夫人告诉我无需太过强求,是我错了,那些繁文缛节就罢了,您这身衣裳,一定得换!”
“好的,好的。”我不想她再度情绪低落,赶忙应道。
铃兰给我选了身便于行动的骑装,袖上还加了护腕,头发则梳了双髻,发辫垂于两侧,虽然只点缀了简单的头饰,但比我之前仍是华丽。不过这次铃兰明显已经做了极大的让步,她有自己的标准,也许对她而言,这样的装扮也已是极简朴的了,我吃饭行走都不受影响,自然也没什么异议。
用过早饭,花茶漱口,口中果然一阵清香,我心情甚好,铃兰说夫人吩咐,带我去街上逛逛。
铃兰本来的计划也是带我上街去逛,不过却是在我学习了礼仪之后,现在秦夫人说了不必强求我学礼仪,她也将事情抛之了脑后,同吴管家一起,并几名侍女家丁,带我上了马车。
我看到身后跟那么多人,问铃兰:“他们也上街采买?”
“不,他们只是随侍,姑娘有事可使唤,家丁护卫姑娘安全。”
“不、不必如此吧……”我声音虚弱地道。
铃兰想了想:“也是,姑娘武艺高强,连盗匪都不怕,倒是不必带这么多家丁,下次我便去掉几个。”
其实全去掉也没事,但考虑到名门世家有自己的习惯,我也不好让铃兰太过为难,就没说话。
何府的日常用度自然是不需要我来采买的,但秦夫人分配给我的院落带有厨房,铃兰说我可以吩咐人选些自己喜欢的食材,一会儿叫人去做。
选菜这事我拿手,我说不必吩咐了我自己去就成,铃兰欲言又止,还是任由我选了菜,命人装上马车,待会儿带回去做。
胭脂水粉这类我不会挑,本想略过,但铃兰将我带进铺子,我也不好再退出来,店家殷勤推荐我试用的时候,我问铃兰:“我瞧着妆奁旁的膏子都够用啊,为何还要买?”
“那个是一般品质的,昨日给姑娘敷的时候我瞧过,抹上去不好化开,想是夫人没有女儿,是以没备过品质好的。”
“还有这种说法?”
铃兰将一团膏抹在我手上试效果,满意地点头:“这个不错,买这个。”
“好。”铃兰看着好就成,我反正没什么意见,也提不出什么意见。
结账时我瞧见店家所写的价目,暗叹这名门世家的用度也忒奢靡了些,这钱简直够得上普通人家半个月的饭食。
铃兰又带着我去了成衣铺,选了布料,让店家拿出衣裳制式的画卷,着手改了几处,并要求增加护腕,我看了一眼觉得这衣裳的确轻便灵巧且好看,铃兰真是全能。
店家承诺一月之后便能将衣服做成送到府上,从成衣铺出来,我已是逛得腿酸,这一路还是乘马车的,我竟然还这般体力不支,以往在家杀猪也不见得有这般累……
行至主街,迎面走来一队人马,行人们纷纷避让,害怕似的。
吴管家叫车夫牵着马让到了一边,倒并未显出怯意,铃兰探头出去,对吴管家道:“这不是那个昌丘郡郡守吗?”
吴管家抱着手道:“可不是,谁知他竟是太子一系,早知就不去昌丘耽搁时间了,请他带兵剿匪比请天王老子还难。”
我好奇地加入谈话:“太子一系怎么了?”
“……”
吴管家话音一顿,我意识到自己或许说不该问,打哈哈道:“我也就是随口一问,吴管家您也不是非要回答。”
吴管家思索片刻:“姑娘再怎么说也是何府请来与公子成婚的,这些事姑娘知道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如今朝中分为两派,咱家公子与三皇子走得近些,所以会被太子一系的人针对。”
吴管家告诉我,三皇子乃当今圣上与宫女所生,其母早逝,三皇子便被寄到皇后名下抚养,但两人只是名义上的母子,关系并不亲近。
太子乃皇后嫡出,不出意外定是继承皇位之人,可三皇子成年以后带兵平叛立下不少功绩,颇得朝野之心,这样一来,太子一系便生出了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