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上路,老谢望着我们这一支前途堪忧的队伍,更是将自己的担心显露得淋漓尽致,他本就臊眉耷眼的,配上两撇向下的细长胡须,整张脸就拼成了一个“愁”字。
常大哥边走边调侃道:“老谢,是不是觉得咱这几个人够呛走到都城啊?”
“不不不不!”老谢赶忙否认,生怕言出法随似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圈,频频摆手,“有常大兄弟在,我们一定能平安到达都城。”
说罢,老谢赶忙仰天合掌,似在求告诸神,千万别搭理常大哥的乌鸦嘴,千万得保佑我们这一队人的性命。
常大哥哈哈笑着,浑不在意道:“看来老谢你也知道,这路上就是不能落了气势,否则别说是遇上盗匪什么的,自己先乱了心神,还如何上路啊?你说是不是?”
我非常认同常大哥的说法,这一路本就前途未卜,若同行的人还总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只会叫这路行得更加艰难。
路上有支商队与我们同行了一段,老谢脸上恢复了几分喜色,但等与那支队伍分道扬镳,老谢立马又忧愁起来,但不怎么在脸上表现,只是话说得少了些。
紧挨着官道的密林另一边是一条小溪,溪中有不少游鱼,我们停下休整补充体力,栓子便用柴刀劈了几根竹子制成叉鱼的竹刺,由常大哥、老谢和卢书生去叉鱼,我和素娘跟在栓子后面捡他劈好的柴,拿回河边生火烧水。
卢书生明显没做过叉鱼这种营生,但他很愿意学,常大哥告知他叉鱼的诀窍后,他便挨着烈日站在溪中勤勤恳恳地练习着,在扎空四五次后,终于扎到了一尾大鱼,高兴地抬手欢呼时脚下一滑坐到了水里,但手却高高扬着,愣是没叫那条大鱼跑了。
老谢见状哈哈大笑,伸手拉卢书生起来,卢书生倒也不恼,就着老谢的手起身,道了一声谢。
叉鱼的几人回到岸边,卢书生拿出一柄匕首,说要同我学杀鱼,我借用了栓子带的小刀演示给他看,卢书生同样学得认真。
老谢抱臂蹲在一边看着火候,时不时转头望向我们,对卢书生道:“我见过的书生不少,大多都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不肯做这些事。”
卢书生头也不抬地跟着我刮去鱼鳞:“以前我也是这样,但我后来明白,想为天下计,就得明白天下人的所思所想,这天下之中,识文断字者终究只是少数,更多的还是与柴米油盐打交道的黎民百姓,想要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就要和他们做一样的事。”
“为天下计?”老谢闻言好奇:“你……你去都城是想做啥?”
“投奔明主,终结乱世。”卢书生只答了简单的八个字,手上仍做着割鱼腹取鱼内脏的活计,好似只是寻常谈天,可说的话却是莫大的伟业。
老谢看着他,不置可否,又抱着手回去看火了。
素娘拔了从路边采摘的野菜,放了佐料调味,煮成一锅鲜美的鱼汤,用针串上长草将树叶相连,制成碗分发给众人,老谢捧着那个树叶碗咂舌:“嘿,你们这对小夫妻,手艺当真一等一的好,我本来还觉得你们去都城只怕会找不到活计,现在看来嘛……多半是饿不死的。”
我揶揄老谢:“你夸人都夸得这么小心?”
老谢叹了一口气:“虽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但毕竟是乱世,日后如何谁能说得准?栓子和素娘还是太年轻了些,也得亏遇着的是我们这帮人,就他俩这性子,若是遇上其他人,只怕早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常大哥在一旁道:“善人结善缘,若非他们本质淳朴,也遇不上我们,你既担心,多教他们些,以后来都城多帮衬不就行了?”
“我也就几年才来一趟都城,倒是你,不是去都城投军?你不会留在都城?”
“我去都城投军,但指不定日后会被分到别处……”常大哥沉思片刻,“那好,我放话在这儿,若日后我留驻都城,定然多帮衬这对小夫妻。”
卢书生也在一旁道:“一饭之恩,在下定当谨记,更何况栓子和素娘都不知管了我多少顿饭了。”
眼见他们都开始表态,我也不能闲着:“哎呀,我是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在都城,我就是……去走个亲戚,也不知对方看不看得上我这个穷亲戚,不过日后我如果能留在都城,一定也会帮衬就是。”
素娘闻言讶异:“姐姐你与常大哥……不是兄妹啊?”
常大哥这才反应过来我暴露了,赶忙提醒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我觉得一路和众人走到现在,这关系倒也不必瞒着。
“你听我们的姓氏也该知我们不是兄妹啊。”我与素娘玩笑道,“是常大哥见我一人上路,怕我危险,才说是我兄长的。”
栓子说:“常大哥果真热心。”
常大哥叹了一口气,似是有些无奈我的开诚布公,我安慰他道:“大哥你也说善人结善缘,大家都相识这么久了,你还不放心他们不成?”
“你这性子我是真没见过,单独出行,哪有你这般大胆的?”常大哥半抱怨半责怪地道。
我不在意地耸肩,接过素娘递来的瓷碗喝鱼汤。除了栓子和素娘,我们其他人都没做露宿的准备,是以瓷碗只有两只,我和素娘共用一个轮流喝汤,其他四名男子共用另一个。
喝完汤,我去打水来熄了火,直起身来时,却看到官道上似乎有些动静,我赶忙低声对众人竖起了食指提醒他们别出声,一脚踢起沙石掩盖熄灭柴火的最后一缕浓烟,猫着腰蹲到灌木丛后。
其他人也赶忙跟了过来蹲下。
好在官道与小溪中间隔着这片密林,之前也是我听到水声确认这里有鱼才考虑到来这边休整打牙祭,只要我们不出声,官道上的人应该发现不了我们。
官道上大约有二十几名百姓,老的老小的小,像是几户人家相约逃难,衣裳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而除了这二十几名百姓以外,便是拦住他们的十几个盗匪,个个骑马执刀,先是将众人围成一圈,然后狞笑着向他们靠近。
“壮、壮士……”领头的老者有气无力道:“我们是从西边逃难来的,身上也没什么贵重之物,若……若各位壮士不嫌弃,老身这包袱里还有几个刚采摘的野果——”
“滚!老东西——”盗匪的头目一刀挥去,砍伤了老者臂膀,吓得老者连连后退,老者的长子接住他,气得要同盗匪理论,却被老者死死按住,劝长子莫要冲动。
老谢在一旁低声分析:“这两家人看着都没吃饭,又有女眷和襁褓中的婴儿,打起来着实不占便宜啊。”
女眷怀里的婴儿被吓到,喊出哇哇的哭声,女眷着急地去哄孩子。
栓子和素娘听到婴儿哭泣声,面露不忍地对视一眼,紧接着看向常大哥:“大哥,我们能帮帮他们吗?”
老谢张了张口想阻止,但看到常大哥,又默默闭嘴,毕竟上路之前就已经说好,我们所有人都听常大哥的。
此时盗匪头目用刀指着哄孩子的女眷道:“没钱是吧?也行,拿她来抵,让爷高兴了,就放了你们。”
卢书生闻言,双拳握紧,从喉间发出嘶哑的一声:“混账——!”
那边官道上的人自然不肯依,青年男子都站了出来保护女眷,盗匪便直接下马准备上手,老者又是走出来乞求甚至磕头,正一片混乱。
“大哥?”栓子又问了一声。
“虽说他们看起来没吃饭,但青壮年人数不少,若加上我们,倒不一定会输,妹子,你和素娘待在这里。”常大哥转头对我吩咐道。
“呃……其实我也可以——”
常大哥根本没听我的话,拿起挑包袱的木棍,直接对其他人道:“拿上栓子刚才削的竹刺,我们上!”
危急时刻,那竹刺的确可抵一时之用,卢书生拿着竹刺犹如掷枪一般瞬间就扎上了距离密林最近的两个盗匪后背,那两个盗匪哀嚎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紧随其后的老谢将竹刺拔了出来再度拿去扎了别人。
刚开战就叫四名盗匪丧失了战斗力,战况一时大好,常大哥举着木棍也是悍勇非常,左劈右挡,盗匪根本近不了身,反而叫他劈下了马。
原本被围困的难民见有人帮忙,也立刻开始反击,一个年轻的小子翻上了马背双手去扒盗匪的面颊。
难民终究是没受过训练,打得乱七八糟,那些盗匪手里又握着刀剑,常大哥他们一开始只是出其不意让他们乱了一阵,此刻回神以后他们便开始逐个击破,先甩脱了没什么力气的难民,再对付平时就没怎么动过武的卢书生,然后就是老谢。
眼看他们就要对付到常大哥,我不能再坐以待毙,嘱咐素娘:“你待在这里,千万别叫他们发现。”
“独孤姐姐——”
素娘还我的声音被我抛在耳后,我看准时机,冲着刚才被卢书生扎了后背的盗匪,飞起一脚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