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玺 第27章 第 27 章

齐峻念着我的名字，嗓音十分悦耳动听，落在我耳中，却宛如惊雷般骇人——我非常确定，齐峻唤的是独孤未“玺”，而非独孤未“溪”。

我默默咽了口吐沫，尽量镇定道：“殿下突然唤我的全名，还真叫人有些紧张。”

“是么？”齐峻眼中笑意不减，抱着手往前方走去，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派人去调查了我，又特意在昨天去取调查的结果，这份结果应当不会简单，所以，我的真名，他应当是知晓了。可看他这模样，似乎是不介意我的“玺”字有冒犯之意，又或者，他同我说这番话就是想提醒我，他捏着我名字的把柄？

这些弯弯绕绕的，我一想就觉得脑仁疼，这种事，果然不适合我。我忍不住开始锤脑壳。

“那个金鹄儿，你打算如何处理？”齐峻头也不回地问我。

我忙将手收回：“我觉得她是个人才，可以留下么？”

“可以，毕竟回到都城就要升你的职，你想留谁，都由你自己决定。”

齐峻居然还记着之前对我的承诺，他真是位好上峰，我很感激。

我抬头看向他的背影，发现他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肩膀，随后身形有些僵硬，又将手放下。

回到营地，齐峻叫了护卫入帐，过一会儿，护卫牧文便从帐里走了出来，拿着换下的绷带去处理。

至此我终于确定，齐峻后背的伤依旧没好完全，我走过去问牧文：“殿下后背的伤是怎么来的？”

牧文看我一眼，也许是想到我与齐峻初见时，齐峻就让我给他换药，此事应该不必瞒着我，停顿了片刻方道：“与炝硒作战时留下的。”

北方的炝硒一直是康国心腹大患，如果他们只待在自己国土，康国也没什么好计较，可偏偏炝硒时时侵扰，烦人得很。幸好炝硒与我们尚有高原阻隔，地理上也更靠近西边的大国，他们时时与西边大国爆发冲突，才甚少来这边。

但偶尔来几次，也叫康国守军十分耗费心神。

“其实伤口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可一路奔波，时不时就渗血化脓，疼到是不疼，应当是不舒服。”牧文说着，在河边洗净剪刀，“若是绕去宝关县，去那里买些上等三七入药就好了，那边的上等三七止血效果极好。”

“不能去吗？”我好奇问道。

牧文叹了一口气：“这次从驻地回来，本来立马就要回京述职，到云州这边已经是绕道耽搁了时间，若再去宝关一趟，回朝之后，指不定朝中那些御史怎么参殿下……”

看来这朝堂中，对齐峻不满之人着实众多。

我正感慨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咳嗽，转身望去，发现竟是张濂。

张濂又咳了一声：“抱歉，刚才无意间听到你们的对话。”

牧文瞥了张濂一眼，又继续低头去洗剪刀，那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张濂不趁着这种时候对齐峻下黑手就烧高香了，听不听见的他倒是无所谓。

张濂将手背在身后，道：“既然三殿下旧伤难愈，那便去一趟宝关吧，若届时朝中有人以此为借口攻讦，我会替殿下解释。”

牧文诧异地瞧着张濂，嘴巴都不禁张大，一副难以置信张濂竟会这般说话的模样。

张濂被牧文的反应弄得有些尴尬，我出来打圆场道：“也好，既然那边有上等三七，顺道就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好药材可以补充，路上说不定还能用到。”

牧文忙不迭起身：“那我这就去禀报殿下。”

去宝关的行程敲定，齐峻没对张濂过多地表示感谢，张濂似乎也觉得这样更自在，巴不得齐峻不提，我们一行人就这样入了宝关县邑。

齐峻说我们这番只是来补充物资，不是办事，就不通报让县令大动干戈来招待了，只拿了普通的过所，低调入城。

我和常大哥陪着茯苓去街上选购食材，好在路上做菜，集市上的新鲜蔬菜都水灵灵的，猪肉铺也是刚拉了一头猪过去杀，那猪犟得很，挣脱了绳索，几人合力才将猪按住。

常大哥同我玩笑道：“他们这绑猪蹄扣的本事不如你。”

我“嗯”了一声，看向店家杀猪的手：“落刀的点也不对，猪会挣扎很久。”

那店家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我：“姑娘是行家？”

我摆摆手：“行家不敢当，同行而已。”

“既然你说我落刀的点不对，那倒是劳烦姑娘演示一番，这正确的刀法该是如何？”店家把刀柄递向我。

旁人都劝他不要这般不依不饶，我却是觉得这么久再未动过杀猪刀，确实有些技痒，接过刀便演示起来，顺便还给店家演示了一番分肉。店家从一开始抱着手不服气地看，到后面将手放下，讪讪对我道：“姑娘确实技艺精湛，叫我等乡人开了眼界，佩服。”

“店家不必如此过谦，我也是从乡下来的。”把刀还给店家以前，我看了看刀刃说：“不过您这分肉的技法着实还得再练练，这刀瞧着也没用多久，都砍得出缺口了。”

“是是是，多谢姑娘指教。”店家说着，将一副猪蹄包给我：“这是送姑娘的，不成敬意。”

我接过猪蹄，旁人调侃店家：“人家给你露了手绝活，你才给两个猪蹄？”

店家也有些不好意思：“姑娘慢走，我再送你一条猪腿——”

“不必了，我从外乡来，还要赶路，带着这猪腿路上不好保存。”我婉拒了店家的好意，拿着猪蹄转身时，一张略微有些眼熟的面孔却从我面前一闪而过。

我愣了一下，看向常大哥，常大哥神情同样不自然。

“常大哥，你刚才看到没有？”

“嗯，应当是昌丘郡郡守——顾升泰。”

我之前一直想不起昌丘郡郡守的名字，经常大哥这么一提我才想起，当时在都城的那一遭，我根本没怎么在意过对方叫什么，是最后结案我在证词上画押时，才瞟过一眼顾升泰三个字。

“你知道他后续的事么？”我问常大哥。

“他当时焚烧尸体，毁坏证据，就为了遮掩自己渎职的过失，已经被撤了职，据说发配到地方去了。”常大哥奇怪道：“但不应该是此处啊，宝关可不是什么偏远难待的地界。”

“这么说，是有人保了他？”我啧啧感慨：“不想还是让我瞧见了这世道的黑暗。”

我和常大哥举步往集市外面走，同样一队看似刚要出城的农妇折返回来，街边摊贩好奇道：“诶，怎得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名农妇放下肩上的锄头：“闭城了，听说有贼人混入城内，县令要清查呢。”

“什么贼人？”

“那谁知道，突然下得令，我老远就瞧着城门关了。”

我和常大哥及茯苓对视一眼，讶异非常。

进城之前我们就商量好了计划，各自分做几队购买需要的物资，在城门口汇合。此时我们碰上了头，而在城门口处，亦聚集着大批想要出城的百姓，守城卫兵执着兵器阻拦众人，大声喊道：“有贼人混入城内，需要清查，今日不可出城！”

有人问：“那什么时候才开城门？”

“查出了贼人，自然可开城门——”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卫兵不再回答，只叫众人赶紧散了，莫要在此聚集。

张濂举步欲上前，被金鹄儿给拦下：“大人想做什么？”

张濂对金鹄儿的举动有些不解，却还是回答道：“自是去亮明身份，见一见县令，让他放我们出去。”

“大人有没有想过，若县令要清查的‘贼人’就是我们这队人，您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那怎么可能？”

“如今天下兵祸四起，什么都有可能，您刚到云州时，杨将军以礼相待，想来给您造成了错觉，让您以为所有人都会以礼相待。”金鹄儿唇边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无端叫人觉得心惊。

张濂闻言思索片刻，收回了踏出的步子。

我抬眸环视四周，突然在人群中瞧见了顾升泰的脸——金鹄儿的担忧正也是我所担忧的，宝关不过县邑而已，来往的外人不会很多，偏偏我们刚进城，县令就要关闭城门清查混入城中的贼人，着实太过凑巧。

刚才我和常大哥在集市上见到的顾升泰并未着官服，而且见到我就跑，现在想来很不对劲，若当真是发配到此处，在这担任个一官半职，那也算是地头蛇，不该怕我才是。

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他也是外来者，且对今日闭城一事十分紧张。

顾升泰也注意到了我，转身就走。

我迅速对齐峻抛下一句：“殿下，我去追个人。”

说罢，立刻穿过拥挤的人流跟了上去。

顾升泰的确有顾忌，不敢跑起来惹人怀疑，一路在城中穿来穿去，跑到巷口处，常大哥已然跟了上来。

“殿下叫我来帮你。”常大哥解释着自己的来意，看一眼身后的金鹄儿：“她自己要跟上，拦也拦不住。”

我倒不知金鹄儿这般喜欢凑热闹，不过她在也好，毕竟于刺客而言，追踪的本事应当不会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