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玺 第21章 第 21 章

杨毅中和他的护卫如此嚣张，也是有些底气的——毕竟云州产粮颇丰，康国大半的军饷都要仰赖云州，齐峻虽贵为皇子，要动云州也要多掂量掂量。

“比试有输赢正常，无所谓受惊，但杨将军的护卫不该做的——是使用暗器，将军身为一城将领，放任护卫如此，能争得一时输赢，却不能争得民心。”齐峻缓缓道：“如今云州刚从城破的阴霾中走出，民心安稳最为紧要，我只是担心平日里扬将军也这般行事，叫百姓不安，从而丢了一军主位，致使我康国猛将有失，太过可惜。”

齐峻这番话说的字字句句都为杨毅中考虑，听着是位甚为宽和御下的皇子，但细品却能品出其中的一丝威胁之意。

杨毅中闻言沉默了片刻，脸上迅速挂起笑容：“多谢殿下为末将考虑，殿下今日既已到了城内，就让末将为殿下接风吧。”

“接风就不必了，”齐峻淡淡道：“国中危急，一切从简，我也不想再消耗云州百姓之用。”

“殿下不必担心，云州物阜民丰，若当真是要搜刮民脂民膏才要招待殿下，这种事末将也做不出来。”杨毅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接风之地已经选好，殿下若不去，才是白白浪费了一席餐食，殿下既要节俭，总不好行事与说的背道而驰吧？”

这架势，分明是赶鸭子上架。

不过在杨毅中的官廨内我们都不怕，自然就更无谓害怕去外面，杨毅中若真有那个本事当着云州百姓的面对我们不利，那也就算是直接对皇室宣战，双方若当真开战，的确是会打得艰难，但皇室倒也不一定会输，凭杨毅中故意拖慢祁北郡守军速度，消耗朝廷兵力的做法来看，他当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不会做这亏本的买卖。

何况，齐峻带的兵也不是摆设。

我反正没什么好怕，齐峻看起来更是没什么好怕，我们就这样一行人跟着杨毅中到了云州城内的一座舞坊内。

听到舞坊这个地点，我心中便有几分疑惑，待瞧见了管事女子那张熟悉的面孔出来，我更是坐实了心中猜测。

管事女子瞧见我时眼睛微微瞪大，但再怎么说也是在这江南繁华之地，于世家名门及朝廷官员之间转圜了甚久的，再怎么说也有几分掩盖内心情绪的本事，转瞬间便笑脸相迎了上来，对杨毅中道：“杨将军，以往您来瞧歌舞带个女护卫来也就罢了，怎得您这次带的客人也带了女护卫？”

杨毅中哈哈大笑：“你可别小瞧她，她同金鹄儿比武，金鹄儿需得以暗器分神才能勉强胜她。”

“那不也是金护卫赢了吗？”

“哈哈胜之不武，休要再提。”杨毅中大手一挥，招呼众人坐下，对着齐峻介绍着管事女子：“这便是这家舞坊的掌柜，姓慕，这里的人都叫她慕娘子。”

“拜见贵人——”慕娘子向齐峻屈膝行了一礼，“早先便听闻杨将军有贵客至，不知贵客从哪里来？”

齐峻将手负在身后，平静道：“若说动身离开的地方，那应该是……祁北郡。”

慕娘子的笑意僵在嘴角，声音有些勉强：“奴家没什么见识，没听说过这地方，是在北方？”

齐峻笑笑，转身在自己座位上坐下。

我冲慕娘子道：“娘子莫怪，我家公子有些不爱说话，对了，这螃蟹怎么剥？我没吃过，可否派个人来教我？”

慕娘子笑着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没事，我来教姑娘。”

“多谢啊。”我笑着对她道。

慕娘子拿起镊子撬开蟹壳压低了声音：“我当真不知杨将军宴请的是你们。”

我用手撑着下巴，转过去装作仔细瞧慕娘子拆蟹的样子，背对着杨毅中的人，以免被看出了口型，压低声音道：“我们也不知杨将军会带我们来此处。”

“刚才我做的可有破绽？”

“反正在我看来，你瞧着像不认识我们，听闻我们从祁北郡来也很尴尬，就是不知杨将军如何想了。”我抬手接过慕娘子递过来的蟹肉，恢复正常声量道了声“多谢”。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杨毅中那边，他同齐峻已经攀谈上，就是不知在说些什么，而金鹄儿依旧是抱着剑的姿势站在杨毅中身后。

我好奇地问慕娘子：“那位杨将军的护卫，你可知是什么来历，名字怎么写的？”

慕娘子摇了摇头：“我们同杨将军接触得不多，对他身边的护卫更是知之甚少。”

正说着，杨毅中的护卫不知犯什么毛病，竟举步向我这边走来，蟹已经剥好，慕娘子再留就显得有几分可疑，她起身向我告退。

而女护卫已经矮身坐到了我对面：“方才将军在问殿下，这舞坊中的歌舞姬们，瞧着是否有异，是不是你们在祁北郡中见到的那几人。”

按我提供给慕娘子的说法，歌舞姬们趁战时溜走，不该见过齐峻的，齐峻如何回答，我无法确定，但我也没必要担心，他又不是个傻的。

我奇怪地问女护卫：“为何跟我说这个？”

“我觉得你想知道。”

“我是有些好奇，不过等歌舞结束，我再问殿下也是可以的，其实不用劳烦您跑这一趟。”我拿起一块糕点，“而且歌舞姬们是与不是都没什么紧要，杨将军即然将我们带到此处，又问了这个问题，就说明祁北郡中舞姬的事，他有参与，而且，他并不打算执行殿下之令，这想法可就有些危险了，你需得提醒一下杨将军，千万别行差踏错一步，以至万劫不复。”

“将军要做什么事，我只是护卫，无权过问和阻拦。”女护卫说着，刚准备走，却又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的名字，黄金之‘金’，鸿鹄之‘鹄’，儿女之‘儿’，姑娘知道怎么写了吗？”

“……”我手里拿着糕点，半晌没说话。

我们这场歌舞瞧得很文雅，没有发生祁北郡守军之中，都尉带着一众军吏寻乐的事，杨毅中和他的手下们，瞧着也都是个个正经。其实相对于这种情况，我反而觉得正经的对手比较难对付，毕竟像祁北郡边防都尉那般蠢的，几乎不必费什么脑子。

看过歌舞，我们便回了杨毅中给我们安排的院子暂住，和杨毅中及其属下分开后，我终于再憋不住，把金鹄儿和我的对话告诉了齐峻，顺便补充道：“当时你与杨将军的对话我真是半分都听不到，鲁宁离得更近也没听着，而我同慕娘子压低声音的对话她却听着了，还当面过来给我下马威，殿下，他这是给您上眼药呢，这哪是打我的屁股，分明是打您的脸！”

“……”齐峻瞧着我。

“我……又说错话了？”我疑惑地问道。

“用词稍显不雅。”

“啊……”我想齐峻觉得不雅的用词当是“屁股”，可我在家杀猪，都是这么用词，总不能说猪臀吧？

齐峻收回目光，看向前方：“进城之前，我已经命人搜集杨毅中及相关人等的信息，其他人都搜集得差不多，唯有这名护卫资料空白，还好你同她打了一场，让我瞧出她的来历。”

“我也瞧出来了，不就是刺客么？”我疑惑地问道，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奇怪。

“金鹄儿，这是异族取名的习惯，不出意外，她是夜煦族培养出的刺客。”

“夜煦族？”这个族名我却是没听过的。

齐峻解释道：“夜煦族生活于山林之间，擅长夜间行动，健步如飞，也这是因为这一特性，多出刺客与杀手，后来，他们会将孤儿搜集起来入训练场，教授本领，执行暗杀任务——先帝在时，奸臣韩净秋手下，便有一只夜煦族人组成的杀手队伍。”

我听到这里差点被呛了一下，震惊地望着齐峻：“你是说，杨将军他……竟收留了奸臣的人脉，那不是——”

我话还没说完，门外就有人来禀报，说御史张濂求见。

我正好奇这张濂是谁，近卫冯明就已经上前一步提醒齐峻：“殿下，这张濂是太子的人。”

太子齐屿如今同齐峻有些嫌隙，这事我是知道的，但我们刚到云州不久，太子的人就急冲冲地过来找麻烦，想来也不可能。齐峻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没有阻拦，把人给放了进来。

张濂走进来，向齐峻行了一礼，同许多文臣一样，他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胡须也修剪得恰到好处，只是行礼一事对他而言是例行公事，他对上齐峻时，那傲慢的样子，仿佛他不是太子的人，而是太子本人：“殿下到访云州，应当是觉得云州将领杨毅中有问题吧？”

齐峻反问：“张御史来此，是查账的？”

张濂点头：“云州每年都要向朝廷交付巨额粮饷，若这期间有人中饱私囊，于当今天下而言危害甚深，所以臣正是为此而来。”

对方答了问题，齐峻也严谨地道：“祁北郡那边出了点事，我一路追查线索至此，暂时还不知是否与云州将领有关。”

张濂似乎对齐峻的回答很不满意，微微皱眉：“下官已经查到，云州将领杨毅中，有私自容留先帝时期的反贼后人之嫌，只是后续的调查颇受阻碍，既然殿下也在云州，还请殿下助下官一臂之力，事情解决，应当也能让殿下调查的事水落石出。”

齐峻问：“你说的反贼后人，具体是指什么人？”

“当年负责云州征粮计划的世家——孟氏。”张濂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架势：“此反贼之后理应问斩，杨毅中却私自将人保下，不仅如此，他麾下的许多人都与当年奸臣韩净秋的追随者有关，与奸臣牵绊如此之深，只怕于国、于陛下，都十分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