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周围,见众人都有些欲言又止,直接道:“标下并不只想做个百夫长,不然以后再遇到像都尉这样的,所能指挥的不过区区百人,能保护的也不过区区百人,标下经过今日之事,不忍再见士兵无辜受戮,望殿下再多些恩赏,给个大官 。”
此时齐峻的近卫又再次瞪圆了眼睛望着我,旁边的人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觉得大家的反应都很不诚实,刚才他们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明就是觉得百夫长这个位置对我立下的功绩而言太小了些,怎么我一开口求官位,他们又觉得不妥了呢?
齐峻倒是轻松一笑:“你刚参军不久,不好擢升太快,这样吧,你先随我往云州一趟。”
“多谢殿下赏识!”我行礼拜谢的时候,周围的人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其他人怎么想我管不着,反正我觉得百夫长这职位太小,配不上我今日带着三千守军毫发无伤地等到援军救援的功绩,我必须得求个大官。此外,有关云州将领的事,我和齐峻商讨了一下。
齐峻这人很讲究,许是考虑到我是女子,他没有再叫我进帐,而是站在军营一角的炬火明亮处,同我议事。
我说若云州城将领的目的只是消耗朝廷军力,那只要将此次损失的粮草多报些,云州将领就会觉得这群前来拖慢行军速度的歌舞姬甚是有用,必然会留下她们再做别的事。所以我提议,让管事女子带着歌舞姬们回到云州,装出一副尚未暴露底细的样子,待取得线索以后,我们再与之联络。
齐峻听完我说的,脑子转得甚快,瞬间跟上我的思路:“所以你留下那名舞姬茯苓,让她在军中做厨娘,是想让她当你的线人?”
“是。”我承认道:“之前听说此事与云州将领有关,便想着将人留下,既然现在军中由殿下主事,我斗胆问一句,是否能答应我的请求?”
“可以。”齐峻点头道:“你这计划不错。”
“多谢殿下,那我这就去问问茯苓愿意否。”
齐峻闻言一顿,扬眉道:“你……还要问问她愿不愿意?”
“是啊。”我答得自然而畅快,看到齐峻的表情,进一步解释:“殿下征召,平民百姓的确该有召必应,可我觉得,此事事关乱军,也事关民心,茯苓姑娘不情不愿地去做,和心甘情愿地去做,结果是不一样的。”
齐峻听罢,笑道:“行,你去问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拜别齐峻,转身去找茯苓。
因为之后要做出茯苓假死的样子,所以我特意吩咐近卫,没有把她和其他歌舞姬安排在一块儿,而是单独待在一处,说明来意后,我抱歉地笑笑:“情况紧急,没先问过你的意见,其他几处我都说通了,就看你愿意否,毕竟军中厨娘可比舞姬的活计重。”
我看了一眼她白皙莹润的手掌,以后做军中厨娘,这双手就有可能长出老茧与冻疮,大多数人权衡利弊,应该都是不愿的。我看她犹豫,又道:“你若是不愿——”
“我愿意的。”茯苓打断我的话,却又用上齿咬住下唇,过了片刻才道:“可我家……我家本是南方大族,因牵扯进先帝在位时的纷乱被抄了家,这才没入歌舞坊中,我知道厨娘的活计更重,可好歹,能活得有尊严些,只是……姑娘你如此为我考虑,我却怕自己家族的身份给你带来祸患。”
先帝。听到这一称呼,我便大致猜到了一些情况。
我爹作为都城中有名有姓的世家之后,亲历了先帝那一辈的动乱,他曾同我说过,先帝在时,妄信奸佞,暴虐无道,奸臣韩净秋借先帝宠妃之势获权,将地方管得民不聊生,杀了许多反对他的人。而后,先帝崩逝,韩净秋伏诛,动乱方才结束。可宠妃的孩子没保住,皇后因为不得先帝宠爱也没有子嗣,只能从皇室宗亲中找人继位。
那名继位的皇室宗亲,就是如今的皇帝陛下。
如今的皇帝登基,又杀了一批支持韩净秋的人,总之杀来杀去的,自康国立国时的世家便去了大半。
我爹所在的周氏当年是反对韩净秋那一派,且反对得坚定,族人也被屠得很干净,我爹一路跑到青阳山那般偏远的地方才被我娘捡到。细究起来我多少也算个忠烈之后,是以存于当今皇权之下,并不怎么害怕。
听茯苓这说法,那她家多半是追随韩净秋那一派了。
“可陛下已经降旨,说奸臣韩净秋当道时,权势如日中天,许多人也是形势所迫才不敢有异议,自三年前起,就不再追究后续之人,你应当不必担心。”我安慰道。
茯苓勉强一笑:“陛下降旨,是因为经过数年动乱,地方将领们都有了反心,为安抚民意而降的旨,谁知会不会变卦……”
“那你甘愿留在歌舞坊中吗?”我问,“这次云州将领已经盯上你们的舞坊了,若不解决这个麻烦,日后只怕性命还是有威胁。”
“我不甘愿。”茯苓答得极快,语气也极为坚定。
“那就好啊!”我抚掌道:“这次若能解决云州将领的麻烦,你就算是立了功,于国有功者,怎好再继续罚你?”
茯苓喃喃道:“可当初向都尉告发乱军动向的人,不算于国有功吗?”
“所以都尉不得民心,被免职了呗。”我说:“我反正不怕带上你这个‘麻烦’,只问你愿不愿意。”
她无奈一笑:“诚如姑娘所言,随舞坊回云州也仍有隐患,不如就此一搏,或许还能搏出几分生机。”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问:“你有没有换洗的方便衣裳?”
茯苓跟随舞坊的人过来,倒确实想过计划被发现时需要着便衣逃跑,所以除了身上的舞衣,还带了一身普通的短打,穿上以后,的确像个厨娘。
茯苓说她不要那身舞衣,她也不想再回舞坊,我便替她带出去烧了,又去找舞坊的管事女子,同她将情况说了一遍:“如何抉择,全看管事您的了。”
管事女子屈膝行了叉手个礼:“妾身不敢有反心,自是追随殿下。”
“好,不过这次回云州,就只能劳烦你们自行回去,以免让人云州将领怀疑。你们同云州将领安排接应的人见上面时,就说你们是在祁北郡守军与乱军交战时,趁乱跑出去的,后续殿下会发布追捕命令,你们不必在意,不会真的有人找上你们。”
“多谢姑娘。”
“不客气。”我道:“趁着祁北郡守军胜利的消息尚未传出,你们快走。”
管事女子不敢有耽搁,赶忙带着舞坊的歌舞姬们,任由脸上沾着黑灰,做出一副狼狈模样,奔向茫茫夜色之中。
我将事情同齐峻说了以后,齐峻看着我挑眉:“就这样将罪臣遗孤留下,你胆子也是大得很。”
“殿下觉得不妥?”我挠了挠头,“若是觉得不妥的话,那这事就做罢,反正茯苓的身份我还没同别人讲过,我这就告诉她自谋生路去——”
“你既做好了安排,那便这样吧。”齐峻叫住我,“只是后续事情的处理,你要多上心,别影响大局。”
“那是那是。”我很感激齐峻的放权。
这边歌舞姬的事情安排完,祁北郡守军的事也要另做安排,牛大叔升了千夫长,其他军吏也都由此次表现出色的士兵充任,都尉则有齐峻去信都城,让都城决定调一个过来。
而常大哥鲁宁梁平等人,则再次随我一起上路,我很不解齐峻的安排,去往云州路上中途停下来休息时,与常大哥道:“其实我觉得殿下应该将你们留下,升个一官半职什么的。”
常大哥边劈柴边告诉我:“这你就不懂了,朝中兵部主事是太子的人,三皇子管了祁北郡的事,自然要将调任的人选交给太子去做,以免显得自己太过专权。”
我恍然大悟,接着道:“而他决定带上我,自然就要带上特意被姚中郎安排来照顾我的你们,不然会让太子的人以为他故意在军中留下了自己的亲信和眼线。”
常大哥点头认同我的话。
我感慨道:“这朝中的弯弯绕绕,真是一套又一套,诶,常大哥,你在都城待的日子也就跟我一样,怎么知道得这般多?”
“因为姚中郎带的精兵,多少要有这些探听消息的能力的,彼此之间信息一交换,知道的也就多了。”
“可我就没听你们说过啊。”
“嗐——”常大哥一抹脸道:“我们都是夜里睡觉前的闲话,你又与我们不在一个营帐,怎么知道?这样,以后有什么消息我尽量告诉你,好吧?”
“那自然是好的。”同样作为姚崇武带出的精兵,我不能显得自己太过无知。
茯苓之前作为舞姬,烧火做饭的本事着实没我厉害,我这一路上都在教她,以确保她的能力看上去也确实是个厨娘,如今她切起菜来已是像模像样,今天做的菜更是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赏。
茯苓羞涩地笑着,偷偷缩起包裹了绷带的手指。
吃完晚饭,我把碗筷拿到茯苓处,撸起袖子道:“我来洗吧,你手指伤着,碰水好得慢。”
“那怎么行,这么多碗你那里洗得过来。”茯苓说着作势要来帮我。
我躲着她的手道:“那你帮我擦干水迹就行,好吧?”
茯苓仍是不让,好在鲁宁也走了过来,说帮我们一起洗,过一会儿又将茯苓擦盘子的活计给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