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现在军中士兵都已不信都尉不听他之令,但他这时候带着一众军吏逃走,简直乱我军心,我内心气闷也没办法,只好叫众人先将这消息瞒下。
尔后,便是那些召来军中的舞姬也跟了过来,管事女子看到我,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上前道:“这位……军娘,如今仗都打起来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是碍事,不如就让我们先走一步吧。”
“若非你们拖慢了行军速度,我们何至于受此围困?!”军中有人气愤地对她怒吼道,管事女子被吼得战战兢兢,抖若筛糠。
我拦下那名怒吼的士兵:“此事说到底是都尉和其他军吏不守军纪,怪不得她们。”
士兵听我说了这话,内心虽有不甘,却还闭了嘴,注意力在此回到防守乱军上。
管事女子看着我,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多谢军娘。”
她虽谢我,我却不能答应她的请求。
“还是再等等吧。”我说:“乱军既已提前接到了消息,多半是想将我军围困在此,不会放人,若我们都尉真能跑得了,届时再让你走也不迟。”说罢,我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乱军要你们拖住我军,否则便以死相逼,虽说你们已经完成了任务,但既然都能提出这般条件,想来他们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你们跑了,即便不被都尉抓到,我想,乱军那些人也不会留你活口,亦或者……他们会觉得你们的确有用,要你们继续去做别的事。”
管事女子听得脸色煞白,双膝一软就想跪下,却被我拦住:“若被其他人知晓你们来此是别有目的,后果可就不好说了,无需跪我。”
管事女子害怕地点了点头,再度站直身体,声音带着哭腔小声道:“军娘恕罪,我们实在是迫不得已……”
“乱世之中,许多人都迫不得已。”我安慰着,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她老实答道:“云州城。”
云州城……江南繁华之地,难怪这群歌舞姬个个都如此姿容妍丽,双手白皙莹润得好似从未做过粗活。不,应该不是好似,她们确实没做过粗活。
我好奇:“云州城的歌舞姬不远万里来到此处,这说法就没让我们都尉怀疑过?”
若这样那都尉还没怀疑,那他可真是蠢笨如猪了。
管事女子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决定和盘托出:“不敢相瞒,此次来祁北郡的计划,是云州将领制定、与此地乱军首领相商,将我们送过来的,他知道祁北郡的边防都尉好美色,以免叫都尉怀疑,特意编造了我们的身世谎言,说云州上次城破时,我们舞坊被毁,所以一路流落至此,要的赏银不多,歌舞姬却个个绝色,都尉觉得占了桩大便宜,才不惜拖慢行军速度也要等我们过来。”
“云州将领?”我闻言直觉自己牵扯进了一桩阴谋之中,“既是云州将领,为何要同乱军合作?”
“想来……也是起了反心,想要借此消耗朝廷兵力的吧。”管事女子也是历经世事的,说起这一话题并不觉得稀奇:“这几年来,各地军阀拥兵自重者,纷纷举旗反叛,想要划地称王,争夺帝位,已不算少见。”
她说的不错,可这些军阀自立,苦的终究是百姓。
我思虑再三,对管事女子道:“待事情结束,我可以放你们走,不过,我想向你要个人。”
“茯苓吗?”管事女子说出这一名字,倒是将我问得一愣,她似乎意识到我并未能将名字与人对上,进一步解释:“就是军娘之前,照顾的那名舞姬。”
“啊,对。”我点头道:“我看她的样子,应当不想再做舞姬。”
管事女子悲戚一笑:“她同我一样,家族败落,便没入了舞坊,本来……当是世家大族千娇百宠的姑娘。她的确不想做这舞姬,可我们这样的,不做舞姬,又能做什么呢?”
“那等会儿我问问她,可愿做我军中厨娘,若她不愿,随你们走就是。”我的话让管事女子微微诧异,瞪大眼睛瞧着我,我继续说:“若她愿意,那你就当她在今晚,被乱军误伤而死,可行?”
管事女子点了点头。
事情谈妥,我让她先找地方躲着,却在此时听到一阵疾呼:“粮草营着火了!”
随着声音传来,粮草营的方向也的确燃起滚滚浓烟,我一时再顾不得其他,赶忙带着鲁宁过去,同其他人一道提水救火。好在这都尉下令全军就地驻扎时,找了个靠近水源的地方,不然此刻可真是要命。
梁平已经按住了那个前来烧我军粮草的人,一拳挥到对方脸上:“这些粮草都是祁北郡百姓辛辛苦苦种的!你居然用火烧!”
我对梁平道:“把他绑起来,先救火再说!”
梁平依言行事,绑好人以后迅速去提水桶。
我也提了一桶水来浇上,吩咐其他人:“先把没烧着的同烧着的隔开,以免火势变大——”
一股浓烟呛入肺腑,我狠狠咳了几声,一旁却出现了我原本吩咐她躲好的管事女子,此刻她正同另外的歌舞姬一起,提了一桶水过来浇上。
我诧异地瞧着她,开口时声音已是沙哑非常:“你怎么——”
“都是百姓种的粮食,我怎能忍心看着被烧呢?”管事女子说罢,转身又去提下一通水。
此刻乱军不知还会从何处发起攻击,四面八方都需要人,的确缺少人手,有她们加入,也算缓了一时之急。
火刚勉强被熄灭,最后一桶水浇上,我刚想缓口气时,远方静谧的夜色里突然亮起一排火炬。
“蹲——”我冲其他人喊着,可惜嗓音实在沙哑,还没喊到一半就是一阵咳嗽,好在鲁宁帮我传达了消息,同时叫盾兵过来。
对面,已经有数十名盾兵组成第一道防线,刚跑走不久的都尉,此时正狼狈地被乱军的人反绑双手,站在了盾兵之后。
“都——”鲁宁的声音被他止在了喉间,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当真是个废物!”
能把鲁宁气得辱骂上级,这名都尉也是相当可以了。
乱军那边见我们没有进攻意图,首领终于在都尉身后出现,以都尉的身体充当自己的掩护:“祁北郡守军之中,此时你们由谁主事?可敢现身与我一见?”
鲁宁闻言刚要上前,我问他:“怎么?咳咳……你想抢我功劳?”
鲁宁转头震惊地看向我:“你说什么呢?此时他有都尉做掩护,我们这边不敢动手,可他们却没什么顾忌,若你现身,箭矢都冲着你来怎么办?所以当然是我去,你留在这里继续指挥。”
“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咳咳……乱军那边懂得用计,与我们纠缠至今,还能把都尉抓了,想来也不是个傻的,你去谈的话,咳……他们不一定会信。”
鲁宁瞧着我,皱眉道:“你这嗓子,怕是也不好说话吧,那我负责转达你的意思,成不?”
我点头表示同意。
鲁宁同样也在盾兵的护卫之下,从刚刚被烧毁的粮草堆上探出头:“我军主事嗓子被浓烟所呛,不好发声,我乃军中文书,代她交涉——你们要说什么?”
对面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过了一会儿,道:“我刚同你们都尉谈过,只要你们愿意投降,不再与我军为敌,祁北郡今后听我号令,一切便可既往不咎——阁下有领兵之才,日后也可在我军中任职,与我一道推翻康廷,加官进爵,岂不比在这军中当个小兵强过百倍?”
鲁宁蹲下来转头看向我,我思索着道:“看来他们损耗甚大,咳……没有信心,同我军打赢这仗。”
鲁宁持不同意见:“也不一定吧,万一他真是惜才,觉得你可以为他所用?”
我瞧他一眼。
鲁宁对上我探究的眼神,赶忙澄清:“我们自是不能投降乱军的,我的意思是,他若真有这个心思,或许我们可以加以利用。”
我分析道:“他或许有这个心思,但目前最主要的原因应当是觉得自己打不过,不然直接将我们制住,俘虏我,咳……也是一样的。”
“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假意答应,杀他个措手不及?”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也行,先试探着瞧瞧。”
鲁宁得了我的命令,再次将头探了出去:“你叫我们如何信你?”
对面喊道:“你们将兵器放下,我们这就过来接管。”
“荒唐!还不如说你们先把盾牌放下,我们去接都尉还差不多!”
对面传来一阵放声大笑:“不过开个玩笑,还请阁下莫要生气,这样吧,我们先退十丈之地,让你们足够突围,你们可派一队的人过来,我们自会让你们接走都尉,如何?”
“你们把盾牌放下?”
“那你们不许带兵刃。”
“这意思是谈不拢喽?”
鲁宁还在与对方斗嘴似的一来一回,都尉却已再忍受不了,高声喊道:“独孤未溪!你是不是不想接我回去?!你究竟安的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