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军中的文书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犹豫着将嘴闭上。
等到梁平入场,我才知之前文书在犹豫什么,而姚崇武又在震惊什么——梁平是个比常大哥身形更为魁梧壮硕的汉子,被叫来以后,疑惑地看向我。
何永泽有些不确定地问我:“你行么?要不换个人吧。”
“没问题。”我摆摆手,冲梁平抱拳,转头问姚崇武:“我们就这样打吗?可需什么兵器?”
姚崇武好奇地问:“你会什么兵器?”
若是随我选,当然是砍猪骨的骨刀最为趁手,不过比试的话,还是得正经些:“大刀吧。”
姚崇武想了想说:“大刀武起来太过危险,你们还是就这么比吧。”
我没什么异议,同梁平摆开阵势。
何永泽提醒得不错,军中之人毕竟经过训练,和我之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样,梁平对我也没有轻敌,先是仔细打量了我的身法步子,才向我挥拳而来。他虽身形壮硕,脚下的步子却是轻巧灵便极为迅速,拳头挥到我鼻尖之前我才堪堪躲过,拳风、力道,都是恰到好处,一击不成,下一击便调整了角度和方向,攻向我左颊,转换得十分流畅。
我低头躲过这一拳,脚向地上扫去,可他脚步扎得很稳,我被弹击回去根本没能伤到他,在他下一拳拳风到达之前立刻翻身到了他身后。梁平转身也十分迅速,又是一拳锤向我左肩,我侧身避开到同时,化手为刀击向他肋骨,听得他一声闷哼,又再次翻身到他身后击向他肩胛,在他转身前又打了另一处肋骨。
“这般躲来躲去的,是想把梁平力气耗尽么?”随着我们比试的推进,周围观战的士兵也开始了闲聊。
“虽说这姑娘能打到梁平,可对梁平而言又没什么力道……”
“行了,停手。”姚崇武下了令,我与梁平也停止了打斗。
梁平喘气般地叹了一声,对我抱拳道:“我打不到你,可你却能打到我,是我输了。”
我同样抱拳道:“你顾忌我是女子,所以手下留情,多谢相让。”
“姑娘谦虚,一开始我的确有让的意思,可是发现打不到你以后,我可是提起了十二分的力气。”梁平无奈摇头道:“却还是输了。”
“不仅如此,”姚崇武在一旁补充道:“刚才你们是赤手空拳打的,可若她手里握的当真是刀,刚才那几下,足以叫你手脚皆断。”
观战的士兵有人持不同意见,提出疑问:“中郎将,即便是最好的钢刀,斩断人骨,也是要些力气的……”
姚崇武进一步解释:“她刚才收了力,而且,她斩的不是骨头,是关节,也就是说,不仅每一次都攻击到了,还都攻击到了关节。”
梁平此时正揉着关节听姚崇武说这些,满脸震惊地望着我:“也就是说,若你不是特意为了找关节,你的速度还能更快?”
“可我就是为了找关节啊,这就是我平常的速度。”我答道,顺便问姚崇武:“军中应当有军医吧?还是找来给这位兄弟看看,我怕哪一下的力气使得有些大……”
姚崇武点点头,吩咐梁平:“你去找军医看看,小心别脱了臼。”
“是。”梁平应声退下。
“以刀刃入有间,瞬间便可使骨肉分离,而刀刃无伤。”何永泽负手笑道:“独孤姑娘,你这手艺,当与庖丁无异?”
我摇头道:“不知道,我没杀过牛,不过我爹倒是常夸我娘的手艺,说若庄子见到她,写的就该是《独孤娘子杀猪说》。”
“你姓独孤?还杀猪?”姚崇武听到这话,突然来了兴趣,“与前朝独孤氏有关?”
“我家镇上倒确有人说,我们是前朝独孤氏的一分支,王朝更迭为避祸端,便刻意隐去了与独孤氏的联系,如今已过百年,才有零星几个人说,家中老人将这段历史口述记载下来,没什么证据,就当传说听听。”我无所谓道。
“这么说,你刚才是在以杀猪的方式‘砍’人?”姚崇武问。
我“嗯”了一声,严谨地道:“不过杀猪麻烦多了。”
“哪里麻烦?”
“猪会犟。”
“……”姚崇武沉默片刻,转头对何永泽道:“行,你举荐这人我收下了,以后她能在军中有什么功绩,就看她的造化。”
“姚中郎不必太过上心,我本也就是答应独孤姑娘让她投军这一简单的要求罢了。”何永泽显得很豁达。
姚崇武让文书记录下我的名字,问我叫什么。
“独孤未玺。”
“哪个‘未’?哪个‘玺’?”
“——我知道。”不等我说,文书就已经落笔:“独孤姑娘的过所我见过,这名字稀奇,我还记得。”
说罢,他写下我的名字,给我瞧了一眼:“是这个吧?”
我看着那正确的四个字,点了点头。
姚崇武的目光从我的名字上扫过,本来无甚表情,却倏然瞪大眼睛,抢过名册死死盯着我的名字:“这……这个‘玺’?”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懂有什么好奇怪。
姚崇武看向何永泽,用征询意见的口气问:“‘玺’之一字,乃帝王之印,她叫这个名字,怕是不太妥吧?”
何永泽说:“如今帝王之中,没有以‘玺’为名者,无需避讳,更何况,她叫‘未玺’。”
我点头认同何永泽的说法:“家父也是这么说的,‘玺’为帝王印,但我‘未’得,所以并无冒犯之意。”
“还是改个字吧。”姚崇武把名册还给文书,让文书把写有我名字的地方剜去,剜下的纸张拿火烧了。
“需要这般紧张么……”我疑惑道。
姚崇武表情严肃,不容置喙,何永泽看他一眼,淡笑着安慰我道:“以免麻烦,还是改一个吧。”
这事是何永泽帮我求到的机会,我自不会驳了他的面子:“那改什么字?”
“改溪水的‘溪’字。”姚崇武拍板决定,望向我:“放心,我以后也不叫你‘未溪’,我叫你独孤,这个名字,只会记在名册上。”
他们都如此为我考虑,我也不好再要求什么。何永泽见“独孤未溪”四个字被记上,便向姚崇武告辞,与我道别后离开了。
替我记录名字的文书将名册收好,受姚崇武之名带我熟悉情况和安置:“我叫鲁宁,以后多多关照,我以后就同中郎将一样,叫你独孤。”
我的原名不能叫,被称为独孤也是好的,我点头同意。
鲁宁带我来到后厨:“如今军中士兵都是通铺,你一个女子不好与我们挤,所以中郎将吩咐了,让你先与后厨的蔺大妈一起住,她倒是不介意有个伴,你也多担待。”
“中郎将着实客气,有住的地方就行,我不挑。”
“蔺大妈——”鲁宁带我走了进去,后厨之中正升起阵阵雾气,一名中年妇人吩咐着葱要切细姜要切碎之类的走了出来,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抬眸打量起我。
她笑着道:“哎呦喂,这姑娘眉目间都是一股飒爽之气,的确是个女兵的料子,难怪中郎将会接受举荐。”
鲁宁说:“蔺大妈,麻烦您带她安置,毕竟您的房间我也不好进去。”
“行,交给我吧。”蔺大妈带我走入房间,指了房中空着的那个床铺给我:“听说有人要来,我也只准备了几只盆和皂角,你看看还缺什么,后期再添置。”
“多谢蔺大妈。”我放下包袱,铺床的时候,她过来帮我,我赶忙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行。”
“你们还要训练,鲁宁正等着带你过去呢,多个人多只手才能节省点时间。”蔺大妈说着,手脚利落地帮我铺起床来。
我好奇问道:“您之前见过女子参军么?”
“见过啊,怎的?你没见过?”
“我家在青阳山下兴业镇,许是地处偏僻的关系,战祸尚未延及,我平常都没见过几个兵,更别说女兵了。”
“哦……这么看来,小姑娘你家着实幸运呐。”蔺大妈叹了一口气,“我从八岁起,便一直见着战火不断,家里人都没了,当时便是军中的老厨娘将我收留,跟着帮厨,后来老厨娘去了,我便接手她的位置,一直跟着队伍南征北战,时不时就有家破人亡的女子,或是牺牲的军中眷属,需要照顾,便一道收入军中帮厨。”
蔺大妈说,她曾见过一个村里的男子被乱军抓了壮丁,死于战祸之中,那一个村的女子便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丈夫父亲和儿子,所以全村女子皆参了军,算是她见过的人数最多的娘子军。
那队娘子军如今正镇守着康国西北一地,在那里忙时耕种,闲时训练,已是又起了新的村子,人丁兴旺。
蔺大妈帮我铺好了床铺道:“你训练时,后厨人多,这床铺有时也会有帮厨的人偶尔休息,放心,我只让女子进来,绝不会叫那些冒着臭汗的男人污了你的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