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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我士骄 第73章 何如且在人间(终)

作者:更金缕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2-18 20:24:56 来源:文学城

纵然目不能视,蓝忘机素来敏于乐律,识人音声,辨出厉斥蓝曦臣的女修亦是族间人,字作“晨风”。取于《诗》,高飞大鸟之名。

之后他再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只记得玉声渐近,至亲身上满是血与火的味道。

模糊间又似有人歌诗,依稀《晨风》一章。音声切切,似真似幻,不知歌者谁。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

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末了一句不绝,似恨似叹,反复千万意,辗转难平。

忘我实多。忘我实多。忘我实多。

自宗主杀人于堂前,云深不知处三日飞雪。

醒转时天光极盛。蓝忘机原以为时已正午,片刻后闻檐上簌簌,方知那大抵是满庭的雪光。

后肩仍是疼。勉力拦了蓝曦臣一鞭后,那处见骨伤险些再次开裂。昏沉间他疼醒两回,又不知被喂了什么进去。撕扯般的锐痛淡作模糊,他只觉自己像是一卷年久开裂的旧经,又被米浆粘连补合。连带所有神识都被丢进那米浆里,搅成一团黏稠的混沌。

现下终于挣出那混沌。蓝忘机深深吐息了几回,在肺腑隐痛间寻到新雪的寒气。

帷帐外有人说话,声音温沉。辨出是蓝曦臣,他心神一松,倦乏压下去才不出一刻,又似是得了允准,立时招摇地攀上来。

“至于那苏悯善?伏罚我姑苏蓝氏家祠下,他还不够格。”人声里间有清响,似是击节。蓝忘机阖眼听了片刻,辨出是指叩桐木之声,蓝曦臣大抵在轻轻地敲着琴面。那琴却并非忘机琴,他应是将悬于寒室的明夷琴带了过来。

“我使门生子弟拘了他诸人,又命守者故作不察。夜三更,果见他出离云深,朝兰陵去。”轻轻的一声笑,“金光善。金大宗主!”

“我姑苏与他兰陵,世相交好。倘我今以家主名,行问责之事,兰陵惯于利弊。或留一苏涉,或断一世交,孰轻孰重,金光善定有考量。他苏涉便在金家留不得。”

“纵是金麟台上有人保他。”那温沉声音顿了片刻,方复悠悠而起,“昔在我姑苏门下,今便能为兰陵反旧门墙。倘是一日再转投他处,安知自己不是今日之姑苏!那保人者大抵会尽断其后路,令人再无处可走,只得听命于他——唯有听命于他,才能求活。”

“凡此二种,皆是穷途。”温沉声音倏而冷了,“他苏涉今生将命尽穷途。”

“至于那金光善,金大宗主?”他听蓝曦臣又笑了一下,“家主与家主并无分别。有人想我死。他想我死。我亦知有人想他死。床帏之间,萧墙之内。我将袖手观之。”

似有人沉沉应了声。那人坐得更远,声音也更低,蓝忘机尚有些昏沉,又勉力凝神听了好久蓝曦臣讲话,此时竟是辨不分明。好在那人只讲了短短几句,而后又是蓝曦臣声音。

“……焚诸琴剑,逐数十人。琴剑不乏上品,人中不乏鸾凤。我今如此,实是自断一臂。”熟悉的人声长长一叹,“日后教养子弟种种,一应诸事,仍需得劳动先生上心。”

心下忽而一颤。

锦衾下手指微微一蜷。蓝忘机没有出声,只仍旧静静听着蓝曦臣与蓝启仁讲话。直至外间人起衣动,方一咬牙,低低道:“……先生。”

喉间尤有血气,出声时一阵粗粝的锐痛,磨得他忍不住又开始咳嗽。

衣声一顿,而后朝他来。有人搴起帷帐,掌心抚了一下他额角。

一瞬间他似是忽回少年时。经卷,佛堂,长剑和琴弦。他拈诀登高朝九重琉璃塔去,又重重跌落尘泥。春草上师长曳衣而来,却只停在背后。咫尺之遥,远甚云端,他触不到。

青蘅君弱冠之年即成婚闭关,而今蓝涣蓝湛年皆二十有余。倘蓝启仁同其兄,同世间人一般婚娶,又复得子,时至今日,亲子也该加冠成人,同他们一般大了。

“先生……叔父。”他仰脸望去,却仍是什么都看不到,“我……”

“忘机。”一声沉沉的叹,打断了他将出的问话。“今日不说事。”

蓝启仁掌云深不知处学事,在他堂下听学过的世家子弟何止百千。但倘是当真要说道业相授,琴剑教习,实打实的亲传子弟,唯有他与蓝曦臣。蓝启仁严师之名远扬,听学子弟都时有抱怨,更不必说彼时蓝涣蓝湛,几乎每每都是精疲力竭,方能得歇。唯有蓝启仁道“今日不说事”,才意味着能暂获一日安闲。

倦乏如附骨的菟丝,不容置疑地攀上来。数日前伤重断骨犹能起,犹能战,蓝忘机实不知自己现下为何连一点累都受不住。不及再应,神识又沉入混沌。

不知过去多久,他依稀听见簌簌衣动,似有人跕屣而至,在榻前青席上拂衣坐了。

数息静默后,复有人声低低起。原是蓝曦臣在轻声诵经。

无有外人,又是夜深。二人都未着冠,长发散在衣枕衾榻上。雪间春水行,春水绿如墨。

蓝忘机静静听了片刻,识出是《佛说四十二章》。浮屠入渐中土,经卷多由僧人口授,四十二章即是早时的口授经,大凡论述修持,禅定,布施以证智慧,即得四沙门果等意。因是节抄自诸经,故而篇篇皆短,不出数言。姑苏蓝氏礼佛,他与蓝曦臣二人幼诵经卷,即自此始。

“……章十一。佛言:饭恶人百,不如饭一善人;饭善人千,不如饭一持五戒者;饭五戒者万,不如饭一须陀洹;饭百万须陀洹,不如饭一斯陀含;饭千万斯陀含,不如饭一阿那含;饭一亿阿那含,不如饭一阿罗汉;饭十亿阿罗汉,不如饭一辟支佛;饭百亿辟支佛,不如饭一三世诸佛;饭千亿三世诸佛,不如饭一无念无住无修无证之者。”

“……章十六。佛言:人怀爱欲,不见道者,譬如澄水,致手搅之,众人共临,无有睹其影者。人以爱欲交错,心中浊兴,故不见道。汝等沙门,当舍爱欲。爱欲垢尽,道可见矣。”

持五戒者,戒杀,戒盗,戒邪淫,戒妄语,戒饮酒。须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罗汉,即是佛典中四沙门果。而出家沙门者,剃除须发,断欲去爱。

他听着蓝曦臣念过数章,忽而开口,哑声道:“蓝湛不持五戒。不愿修须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罗汉。”

诵经声微微一顿。蓝曦臣很轻地叹了口气,示意听见。又为榻上人拢了拢锦衾,似是无声的安抚。

“……章二十一。佛言:人随**,求于声名;声名显著,身已故矣。譬如烧香,虽人闻香,香之烬矣。危身之火,而在其后。”

“……章三十二。佛言: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年轻的家主平日里声音温和,诵经时更沉一些,自然一种端肃,却并非拒人千里,而是坚稳如磐石,让人无端便觉得可以亲,可以信,可以交托。

诵过此章却忽而停了,蓝曦臣不再往下,反念了句《维摩诘所说经》。

“是身如炎……从渴爱生。”他长长一叹,手仍扶在蓝忘机肩上,似在隔着锦衾借暖,“倘不渴爱念爱,心无悲喜,何以为人?既如此,何妨便长遭这忧怖苦,焚身苦!”

纵是摧折磋磨,烧作灰烬,亦能闻香于人,照见一方。

蓝忘机蜷在锦衾间,阖眼听自家兄长诵经。怕他病中畏寒,蓝曦臣早在衾下塞了热盐,几个时辰便会留神换一回,护着热气不散。

雪落檐上,声如碎玉。夜愈深而雪愈重,时闻折竹之声。衾间却暖如春融,他几乎要在这温郁里睡去,昏昏然间,仍不忘接了自家兄长那句《维摩诘所说经》。

“是身如炎,从渴爱生……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妄见……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是身如电,念念不住。”

人声渐念渐低,细若喃喃。蓝曦臣听着他念。待人一句终了,方复缓声续诵四十二章:

“章三十八。佛问沙门:人命在几间?对曰:数日间。佛言:子未知道。复问一沙门:人命在几间?对曰:饭食间。佛言:子未知道。复问一沙门:人命在几间?对曰:呼吸间。佛言:善哉,子知道矣。”

再无人应。蓝忘机长睫阖着,已然沉入安眠。遮了那双淡漠的琉璃眼,他看去更柔和,甚而更年轻,也更像蓝曦臣。纵是形容憔悴,也掩不住眉间一股清拔之气,令人禁不住地去想,倘使离了伤病,该是如何照人的容光。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

静静看了他许久,蓝曦臣终是抬起手,抚了一下胞弟脸颊。轻而又轻,仿佛生怕惊落一滴薤上新露。

“忘机啊。”他轻声道,“有一事,我需得同你讲。”

他指掌犹凉,而榻上人仍有些低热。那一抚之后,蓝忘机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在枕上微微辗转,似是觉着不够,又去寻他的掌心。蓝曦臣无法,只得抚上他额头,而后又五指顺入鬓间,为人一下下理着长发。

“近观玄门诸家主,无有善终者。登愈高,履愈危。一步行错,便坠深渊,堕地狱道。”姑苏蓝氏的家主慢慢地说,“天壤云泥,只在朝夕,不由我不怵悸惊怖。”

“心有恐惧,难行寸步。只倘要出离恐惧,又得先一步出离欲爱。”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他声音很轻,神情却肃然,仿佛不是正与至亲对床夜话,而是长跪须弥座前,仰观造像,作一发愿。“我不欲离爱。长欲为人所爱,亦欲爱人。”

依然无人应他。蓝忘机微微歪着头,脸颊枕着他手掌,已然睡得很熟。鼻息温热,一丝丝吹在他掌心里,渐渐地一方肌肤骨骼都被暖透。

“我便将我的性命寄在你处。” 蓝曦臣凝视着咫尺间那张神似的面庞,终于抑不住声音微颤,“连同那爱念,恐惧和忧怖——倘你何时弃了蓝湛的,便是将蓝涣这一份一并也舍去。”

他轻轻抬起那张脸,将自己指掌抽离。

“……勿要还与我。”

他在晨钟里苏醒。

云深不知处卯时作,亥时息。冬日里夜长天短,晨钟起时天仍是暗的。灯烛已冷,榻边无人,满室颜色昏昏,竟至难分是天将明,又或日将暮。

蓝忘机怔怔躺了片刻,心下忽而一震,猛地搴帷而起。顾不得青席冰凉,赤足便至窗前。

夜雪已霁,他看到满庭皎洁,并一枝初开的梅。又转一处窗,入目是云深不知处的石灯与山径。新雪尚无人践,数道薄白连亘绵延,朝山的最高处去。既朔之日,天尽头新月一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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