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我士骄 第72章 双负箫心与剑名（2）

未至坐处，蓝曦臣却忽而停了步子，回身淡淡一扫。

“至于共谋诸人。”姑苏蓝氏的家主说得平静，“焚琴剑，化金丹。自今出我门墙。不得复归。”

上品灵器不易新得，人事之外，更有天时。玄门间修士灵器，多凭父子相传，师徒授受。如兰陵金凌的灵器是父剑“岁华”，蓝枢的铜琵琶亦是继自亡父。蓝柯不知父母何人，但久在姑苏蓝氏门下，衣食用度与门生子弟无异，其灵器由家主蓝曦臣予，一支名作“十六竹”的铁笛。

羽系一支精擅弦杀，堂下收缴的一众琴剑间不乏名琴。姑苏蓝氏作乐，人皆识器，已有人难掩惋惜，道：“灵器不易成，日后仍可大用。家主留情。”

面上犹有新血，淡薄天光照出一尊白玉罗刹。

蓝曦臣微微一笑，道：“不为我用，留之何益？”

见满庭静寂，再无人应，他方复道：“首者死，从者逐。座中诸位，倘有私相交结出门墙者，一如此君。”

白玉堂前伏死人。锦衣下血仍未干，沿青砖裂隙横流开去。

宗祠前长供香，而今这香气里全是浓重的血味。蓝枢几欲掩鼻，又不敢动作。蓝曦臣转朝堂上去时他终于敢松一口气，却仍抓着蓝柯小臂，借大袖遮掩，在人手上一画一画地写。先写一个“几”字，又写一个“时”字。

身前蓝柯岿然不动，如同浇铸在地里一般。最后一个“了”字勾画未成，那手臂却倏而抽离。蓝枢一惊，未及反应，一泼血雨当头淋下，长鞭破空而来！

惊呼呛在喉咙里，不知谁猛力一扯，带他退后一步。一声撞钟般的沉闷嗡鸣，他眼见那鞭梢重重砸在不远处，青石当即一道深深裂痕，而后是半截锡杖滚落身前。

飞溅的碎石落了满襟。他才觉出自己早已跌坐在地，冷汗浸透重衣。蓝柯俯身将他拉起来，他死死攥着人半边肩臂，不住地哆嗦，好半晌才发觉蓝柯手里空空。那柄被长鞭砸断的锡杖竟是他的。

蓝柯亦是惊魂未定。虽说并未当真格上戒鞭，但那一下仍是震得他一半身子都麻了，伸手去拉蓝枢时自己手也在抖，险些与人一并没站稳。深深吐息几回，勉力定下心神，方在少年掌心写道：“非你。”

纵是戴了青螺以聚众音声，他耳听仍不能及常人，是以护法时眼观四面，极为留神。共起事的数名修士押伏在堂下另一侧，虽一应散去灵力，封死灵脉，却未如蓝翚那般被仙索穿骨并缚紧。蓝曦臣转身后未及行数步，他忽见一众白衣间有人动了，白鸟展翼，直朝蓝曦臣背后去——

那一瞬他立时横杖拦去，顾不得此举或一并有背刺家主之嫌。手中锡杖却似忽被凭空夺走，彼时蓝曦臣长鞭早起，眼见就要落到那人身上，一声震响，锡杖先至，被长鞭断作两截。鞭风也被锡杖挟得偏去，只砸在堂前青砖上。

白鸟委地，立时被罗网囚住。缚仙网光芒大盛。

满手湿凉冷汗。旁人或不及反应，但他心下分明。那锡杖似欲阻人，实是救人。否则那一鞭实实落下去，蓝曦臣几要当众再杀一人！

那修士倒在地上，长发白衣全浸在未干的血里。只一眼，堂下数人立时转过头去，再不直视。

散乱衣襟掩不住大片雪白柔润胸口，竟是一名女修！

“手无琴剑，径向我处来。”蓝曦臣平静地说，“无生念。有意要我取性命。”

仙网大索愈挣则愈紧。血从额角直落下去，女修扬首不伏，唇颊沾血，艳如春樱；而蓝曦臣玉冠并黑发上都落了雪，尤似一株覆雪的长松。

“‘行事与共，定不背人。’”他道，“今事不成，意欲共死？时候未到。”

微微一顿，又道：“解术法。我何至听不得人言？”

清光过，禁言术开。

“蓝涣！”一口薄红溅落，女修恨声如裂帛，“忘情负义，居高念私——今负我诸人，亦有负座下诸君日！今我起事不成，亦复有后人！”

大火又起，一众灵器都被投入火中。桐木金铁，烧之有声。隐有幽幽长鸣，似是厉鬼啸叫，怨魂呻吟。火光里琴剑支离，影子映在蓝曦臣白衣上，间而摇曳，仿佛生人陷于火海，挣扎难脱。

年轻的家主目视烈火，神色不动，只缓缓道：“蓝涣谨记。”

神识渐趋混沌，蓝忘机已辨不清那火烧了多久。直至熟悉玉声在案前停了，他听得有人长长一叹，道：“伤不见好，连我鞭子都敢拦……可真是不要命了。”

确然是自己半道夺了蓝柯锡杖，拦下戒鞭。蓝忘机知蓝曦臣定是辨得出，本也不欲瞒人。方一开口，又是血涌上喉咙。他经脉内腑早疼得麻木，只抵死不欲在众人前失仪，早不知咽了多少口血下去。此下觉出是蓝曦臣近前，再撑不住，也咽不回，立时吐了人满襟的红。

纵是早有准备，蓝曦臣仍是心下发颤。一面低声与数名医修讲过，一面揽了胞弟软倒的身体在怀，强抑住心乱，细而稳地输灵力。

觉出怀里人挣扎欲言，他忙俯了身：“忘机？”

“家主……兄长。”人声断续微弱，夹着血气一并入耳，竟似力竭的哽咽。“兄长……勿复杀人。”

暮云沉沉，寒风凛冽。二人衣上旧血复新血，转眼都失了温。满怀血与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