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我士骄 第33章 料当初费尽人间铁（2）

秋声萧飒，寒气砭人肌骨。几注积水沿瓦楞滑下去，一小泼骤至的风雨。蓝枢正立在檐下，不防被迎头浇了正着，登时冻得一哆嗦。

见蓝忘机拂袖收了琴，从青石上起身，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却又见蓝忘机行至庭中，回头看了他一眼。蓝枢心下哀叹，只得疾步跟上去。

蓝忘机走得并不快，好在还算稳当。山径起伏不平，蓝枢念着他腿上的伤，有几回几乎要伸手去扶人，又收回去。

他自认做得不动声色，蓝忘机却看得分明。如此几番来回后，蓝忘机实在受不住他小心翼翼的眼神，开口道：“旧伤而已，不至于走不得路。无需如此。”

蓝枢下意识朝他腿脚处看去，片刻后又觉出此举似是不敬，急急挪了眼。最后到底仍是没忍住，问道：“什……什么时候的事？伤得如何？”

蓝忘机停了步子，静静看着他。他眼睛原是琉璃般的浅色，无星无月的夜里却显得深了，一眼看去更像同胞兄长，宗主蓝曦臣。“射日之征前两年，岐山温氏强入我云深，火烧藏书阁。当时是折了骨头，后来又去岐山听训，战玄武，便治得晚了些。”

蓝枢微微抽了口冷气。蓝忘机说得平平，但他只是听着，都觉得腿上发软。

蓝忘机看他神色，叹道：“现下早没事了。”少顷，又复道，“当日经过火烧云深和射日之征的，哪个能无伤无损？”

其实他并不大愿意回想这些。这端旧事里有至亲，有魏婴，还有实实落在身上的苦痛。而现在除了断骨旧伤，再无任何留给他。但好奇自己的旧事，总好过好奇蓝思追，或是说，阿苑的旧事。蓝枢双亲亡于射日之征，温苑族人亡于百家乱葬岗围剿。若要当真论起来，这二人本该是……世仇。

蓝枢突然道：“恨我年纪尚轻。”他站在几级石阶下，看蓝忘机时需得仰头，却并不躲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倘我早生数年，定当同父母，同含光君，同宗主一道去战！如何能空空任人护着，不担分毫！”

射日之征时他尚不知世事，同许多那个年纪的稚子一样，被护在姑苏后方。没有被人杀死，也没有杀过人。蓝忘机知他心下难平，总觉得倘是那时候自己亦在阵前，便能多换些人活下来，盖因火烧云深之后他自己也时常这样想，便也不责少年方才犯了“不可夜间高声”一条，只道：“当日我们于阵前战，阵前死，要的便是你们能活下去。”

见少年低头不语，手却握紧了剑柄，仍是心有不甘的模样。蓝忘机淡淡道：“拔剑。”

突如其来。蓝枢茫然道：“……啊？”

蓝忘机懒怠再多言，直接上手取他长剑。蓝枢一惊，不再问，当即拧身后退，闪过蓝忘机这一夺，长剑出鞘。雨后石阶湿滑，他提气和蓝忘机拆过几个回合后，终是一个没踏稳，便被轻易擒了腕子。本欲翻腕挣脱，不想一丝灵力如闪电，直入脉门。他只觉得手上一软，下一刻，长剑已在蓝忘机掌中。

还不及有伤的人立得实，蓝枢半是服气，一半又有些赧然，低声道：“比不得含光君十一。”

蓝忘机将剑交还与他，道：“比及日间，已有长进。”

蓝枢一怔，知他说的是白日里同金家修士的那一遭。那时他不及反应便被蓝忘机摘了剑，方才至少还挣扎了几回。听得蓝忘机道他已是进了一步，又有些止不住的雀跃，好在还记得“不可骄矜”的规训，硬是压了回去，躬身道：“蒙含光君指教。”

蓝忘机道：“待你能拿得稳剑，再说要去打。否则非但救不得人，反送了自己性命。”见少年眼神登时黯了，他有些不忍，却仍是说下去，“倘是又有人去救你，能救得自然是幸事。救不得，便是将他人性命也连累了。”

少年没有再应声，只低头立着，嘴唇抿得发白。

点到即止。蓝忘机不欲再苛责他，转而道：“去冷泉取些水来，送至寒室。”

蓝枢疑道：“含光君要做……”一语未了，又明智地咽回去，不问人意图，只道，“含光君要多少？”

蓝忘机淡淡道：“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