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忘记自己死了。
之前白余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之前家里是什么样子现在也还是什么样子。
有的时候,我甚至感觉白余像在努力地维持我的存在。
白余每天都会跟我说早上好晚上好,每个周末都会放一场电影,甚至每隔两三天,就做一道辣子鸡丁。
房子里到处都有我的痕迹,冰箱里满满当当的是我爱吃的东西,柜架上密密麻麻的是我的手办,就连浴室里挂在手架上的毛巾,也有属于我的小熊毛巾。如果下一秒钟我活过来,可以不用准备任何东西直接住。
所以只有当我下意识地去捞白余的手却捞了个空时,我才会反应过来。
我死了。
我触碰不到白余,我说话他也听不见。
死后去哪里这个问题谁都想过,但死亡是个单程旅行,没谁去了之后还能把答案捎回来。
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算个什么东西...鬼吗?
不不不,我拒绝用这个词定义自己,太吓人了,要一个脚探出被窝就能脑补出一整部恐怖片的人承认自己是只“鬼”未免也太可怕了。
可我也确实没消失,还是跟白余慢悠悠地过着我们的日子。
有时候我真的心疼白余,心疼到如果有个身体我愿意立马把心掏出来给他,随他玩还是丢掉,可在心疼之余,是带着点隐秘的高兴的。
因为他爱我。
他痛苦他难过全都是因为他爱我。
我从小就缺爱,活着是缺爱的人死了是缺爱的鬼。
不是有句话是那么说的吗,人一辈子死三次,第三次是所有人都把你忘了。
对我来说,它定义还可以再狭隘点,只要白余不爱我了,我就算死透了。
所以其实这样还挺好的,毕竟不管以什么形式,我们都还是在一起,人和那什么情未了啥的,还挺浪漫。
我承认我自私,我希望他这辈子都是我的人,都爱我,我已经成这样儿了,就一直这样好了,等他老了蹬腿了我们还能手牵手当一对最恩爱的死鬼。
盲目自信说得就是我这种人,我一直都是抱着这种想法的,就是不论我活着死着,白余都是我的人,这样的想法。
直到遇到程宇。
程宇出现的那天下了雨。
我真的很讨厌下雨天,我讨厌雨水弥漫在空气里那种潮湿的触感,讨厌湿漉漉的马路和沉甸甸的树叶,讨厌加了灰蒙蒙滤镜的天空。
所以在程宇出现之前,我看着街面上映着灯光的水洼,有那么一点两点不好的预感,不存在的心口有点微妙的空。
遇见他是在傍晚回家的路上,路灯高挑,大雨滂沱。
白余靠着座背,疲倦地闭上眼,我坐在他旁边,撑着下巴发呆。
路过某个路口时,他被外边大盛的霓虹光晃了眼睛,白余的眼帘一掀,不知道看到什么了,就突然跟司机说,“停车。”
车停了,我好奇地往窗外张望,隔着雨帘一眼看见便利店巨大的展览牌上颜色鲜亮的鸡翅。
我看着他打开车门,忍不住问,“阿白阿白,你别告诉我你是想买那个哈?”
白余没说话,接过司机递过来的伞,脚下不停,正是那个方向。
“你清醒一点,我现在不想吃那个,雨这么大,出去绝对会湿掉的我跟你讲...”我伸手去扯他袖子,没扯住,只能瞧着白余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雨里,背影颇有父爱如山的意味。
都怪我以前总喜欢半路闹他下车去给我买东买西,看把我对象折腾的,都成条件反射了。
我认命地跟着下车,对他嚷嚷,“阿白阿白阿白!我不想吃鸡翅啦!我们快点回去啦!”
像个劝赌鬼丈夫回头是岸的小娇妻。
可惜赌鬼丈夫啥都听不见,就一个劲往前走,我这个小娇妻也只好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追着。
暴雨倾盆,顺着伞面砸在地上,在他干燥平整的裤脚处溅上几大滴浑浊的泥浆。
“别走啦...”我快走几步,挡在他身前,“阿白别走啦。”
白余的脚步当真一顿,我以为他终于回头是岸了,结果一抬眼,对上他不再平静的眼眸。
这只商场里摸爬打滚出来的老狐狸,早已修炼出永远温和疏远的目光,白余看谁都一个样,礼貌有余,亲近不足。
这是伪装,一块粉饰太平的画布,而现在,那块画布掀起一角,让我得以窥见下面的废墟和疮痍。
我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白余还在怔怔地看我,他的眼神怕而痛,饱含期待,像是在无望地祈求一个奇迹。
“小乖。”他轻轻地唤我,语气大悲。
我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你...”看得见我?
话没说完,他就穿过我的身体,随手扔下手中阻挡视线的伞,径直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