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时信过年不回家当然是不行的,一连半个月都找不到他的人影后,宿老爷子的电话还是打了过来。
当时正是上午,灿金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在客厅的两人身上,室内暖气充足,两人身上都穿着白色的针织毛衣,虽然针脚和花纹各异,但乍看起来很像是情侣装。
宿时信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叠资料,而叶蜚声就趴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低头画设计草稿图。
起初,她的目光还能够专注在手下的稿纸上,但不经意的一眼,她看到了宿时信拿在手里的资料上的一页稿线图。
“这是窑炉吗?”她好奇问道。
宿时信翻阅资料的手一顿,顺着她的视线看来,点了头,将那张画着窑炉线稿的图纸抽了出来,放到两人中间。
“京市最近在新建一座大型文创园,这是他们给的规划设计图。”
叶蜚声的视线从那张窑炉线稿上掠过,随口问道:“你还需要亲自看规划设计图吗?”
宿时信好笑反问:“那我应该做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蜚声以为这句话让他误会自己多管闲事,她将线稿推还给他,唇角抿起一丝笑,解释,“我以为这种事情你让其他人去办就好了,不用这么亲历亲为。”
宿时信:“这个不一样。”
如果按照以前,宿时信只需要投资拨款就可以,这些设计图也不会拿到他的跟前来,但现在因为这个陶瓷工厂是他一手促成,自然也要负责到底,没道理做到一半中途假手于人。
“有什么不一样?”叶蜚声疑惑问道。
宿时信看向她,她穿着的白色毛衣呈V领形状,因为弯腰倾身的动作,胸口的白皙肤色直接映入他眼底。
但他却没有出声提醒,只是转移了话题,扬起手中的稿纸,“你觉得这个窑炉怎么样?”
叶蜚声轻笑说,“我的意见并不重要吧。”
宿时信:“术业有专攻,你是学陶瓷的,对窑炉应该很了解,可以给我一点参考意见。”
参考意见?
叶蜚声听到这话有瞬间的愣住,什么时候,他做事需要别人来给他提意见了。
天之骄子的另一个代名词就是独断专行,在叶蜚声的记忆里,宿时信从来不是一个会听取旁人意见的人。
他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准则和想法,没有人能够左右他。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她面上还是伸手接过稿纸,比照着上面的参数,仔细看了起来。
宿时信问:“你上次说毕业后创办工作室,这种窑炉能用得上吗?”
叶蜚声低头说:“现在瓷器工作室和实验室必备的都是电窑炉,电子程序调控,操作简单,安全性能还好,现在的清洁能源窑炉已经很成熟了。”
宿时信挑眉,看着纸上明显不是电窑炉的图纸,“那这个用不上了?”
“也不能说用不上吧。”叶蜚声确认好后,把图纸还给他,“每一种窑炉适合烧制的瓷器不同,具体要看陶瓷产品和生产需求,如果是建筑领域就要用辊道窑,日用品领域就选隧道窑、梭式窑或者辊道窑。”
她说完,又顺便问他,“你准备建陶瓷工厂做什么?”
“不做什么。”宿时信说完,又似随口问她,“你喜欢哪一种?”
叶蜚声以为他是不想泄露机密,顺势转移话题,便顺着他的话说:
“除了电窑炉比较方便外,我更喜欢柴窑,柴窑烧制出来的瓷器‘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磐’,而且色彩更加丰富,质感也比较独特。”
宿时信点头,似乎懂了:“这样。”
叶蜚声又补充道:“不过柴窑有优点,也有缺点。”
宿时信看着她,那目光里的意思是,等她下文。
叶蜚声笑了下,就当是给他科普了,“当然是稀缺啊!你没听过‘柴窑最贵,世不一见’这句话吗?柴窑烧制成本太高了,只能用松木中的马尾松做燃料,而且出来的成品率也很低,这种烧钱又稀缺的窑炉,瓷都现在也只有二十来座。”
“贵不是问题。”宿时信接她话道。
叶蜚声看他一眼,他面无波澜,神情寡淡,说出这话时,睫毛都没抖动一下。
看起来的确是很有资格说出“贵不是问题”这种话的人。
也对,他本来就有资格。
宿时信眼皮忽跳,因为她那一眼里含着的生动情绪。
“刚才为什么看我?”
叶蜚声已经收回目光,正在收拾桌上的稿纸,疑惑问:“你说什么?”
宿时信伸手握住她的细腕,微用力,便将她带到沙发上来。
稿纸从手中纷扬脱落,铺散一地,叶蜚声对于他几乎是没有防备,等再醒过神,眼前便是他凑近的脸。
放大的五官,更加英俊深刻,让她的心脏突地一跳。
“你刚才看了我?”宿时信低头看她的眼睛,这双眼睛乌黑、清亮,眼型圆润,眼尾微微上勾,有种魅惑的清纯。
他没有这样近距离看过其他人的眼睛,他只知道是现在这双眼睛诱惑了他。
他想要找到这双眼里刚才一闪而过的情绪,可最终无迹可寻,他现在只能看到平静和寂然。
叶蜚声被他此刻的表情吓到,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目光灼热,带着千钧重量,似乎想要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叶蜚声有些慌,因为他看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能看透她眼底的情绪。
“你弄疼我了。”叶蜚声轻声说。
宿时信因这句话一瞬间从魔怔的情绪里解脱,看着她皱起的眉,手上立即卸力,却没有松开她的手腕,仍旧虚扣着。
“抱歉。”
叶蜚声:“没事。”
宿时信刚要说话,前方木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铃声响亮,在空旷的客厅里不断回旋撞击。
叶蜚声准备起身离开,给他留出接电话的空间,但宿时信却抢先俯身拿起手机,接通来电,微晃了手腕,示意她不要离开。
宿老爷子的嗓门洪亮,叶蜚声又离得很近,所以对方说话的内容,清晰入耳。
“你去哪了?十天半个月的不着家,问你那个助理,他也说不知道你人在哪,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警局报人口失踪了。”
宿时信:“我在国外。”
“我当然知道你在国外!”宿老爷子中气十足,“我把国内跟你有交情的都问了一圈,那个姓周的说你去陪读了,你给谁家孩子陪读去了?”
叶蜚声眼皮迅速眨了一下,惊讶看他。
宿时信看着她睁圆的清亮瞳孔,挑眉,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对电话那边一本正经地说:“我老婆。”
宿老爷子在那边安静了能有半分钟,叶蜚声感觉到脸侧的皮肤“唰”得滚烫起来。
宿时信伸出大拇指摩挲了下她的虎口,然后松开扣着她的手腕,用手背蹭了下她脸上的那抹微红。
“你真是……真是……”
对面的人再度开了口,却不知是太过惊讶还是因为哽咽,一句话始终说不完整。
又过了半分钟,那边似乎终于将情绪平复下来,语重心长道:“读吧读吧,你和蜚声好好相处,蜚声是个好孩子,当初是你挑的人,你不能结了婚就撂挑子不干,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宿时信嗯了一声,宿老爷子又说:“不过你除夕得回来吧,算了,要不你和蜚声都回国吧,过年了,那么多聚会场合,你带着蜚声一起出席,顺便把蜚声介绍给大家,你们婚礼虽然有宴请宾客,但那都是自家亲戚,还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你们结婚了……”
面前女孩的脑袋越垂越低,看起来下一秒像是要钻到地底下去,也因为这个动作,她的长发从两侧垂落,露出细腻白皙的一截脖颈。
宿时信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早已心不在焉,探手摸了上去。
叶蜚声察觉到了脖子后面有两根手指在轻柔抚弄,这种人为制造的痒意更让她坐立难安,她仰起头,想要以此阻止他继续下去。
却不料,她水雾似的眼睛,又让宿时信心神难抑。
他的目光渐深。
“我们不回去了。”宿时信打断爷爷的话,直接了当回道。
“不回来?”宿老爷子扬声,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乐呵呵道:“行,不回来也行,你们就当是度蜜月,最好是等蜚声今年毕业的时候,双喜临门。”
“什么双喜临门?”宿时信随口问道。
“当然是让我抱上重孙子了。”宿老爷子不满,“你都三十岁了,也是该当爸爸的年纪了。”
宿时信按了按眉心,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敷衍道:“再说吧,我们又不着急。”
“什么不着急,之苦都谈了女朋友,我看人家两个人感情好得不得了,说不定过段时间就会结婚,再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孩子了。”宿老爷子聊起这些事情兴致颇好,一时上头,忘记了宿时信从小就不爱听这些。
“我对他的事不感兴趣。”宿时信冷声打断。
叶蜚声看向他,他此刻的表情像是刚从寒潭深处涉水而出,眼角眉梢都写着拒人于千里的冷漠,哪里有刚才的温和笑意。
宿老爷子的话被打断,接下来的内容也一并吞到了肚里,最后只能沉声道:“之苦是你弟弟。”
这句话是嘱托,也是事实。
“我不会承认这层关系。”
宿时信第一次和宿老爷子公开说明,他对宿之苦和赵唯春母子俩的看法,“当初让他们母子俩进门,是爷爷你的意思,可从来没有问过我。”
“而我永远不会接受他们。”
电话挂断,客厅静悄无声,只有前方壁炉里的火焰在跃动燃烧。
宿时信坐在沙发上,良久,忽然感觉到身旁的人动了一下。
他转头看去,叶蜚声已经从他身边离开,将地上散落的稿纸一一捡起,整理好后,就要提步离开。
宿时信想都没想就拦住她:“你要去哪里?”
叶蜚声回头看他,解释:“我把画稿收拾好,放回房间里去,免得一会弄丢了,我又得重画。”
宿时信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臂。
“怎么了?”叶蜚声疑惑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宿时信看着她平和的面容,心底压抑的情绪不知怎么就忽然消失了,他笑了下,“就是忽然想起来唐叔去买排骨了,排骨你待会想吃蒸的,还是炒的?”
叶蜚声摇头,“我不吃饭了,我待会要出门。”
“去哪?”宿时信皱眉,“你不是说实验室暂时不用去了。”
叶蜚声笑,似乎觉得他太大惊小怪,温声说道:“我不去实验室,我要去看薛老师。”
“我跟薛老师约好了一周探望她两次,今天到约定的日子了。”
合情合理的外出需求,但宿时信紧皱的眉仍未舒展。
叶蜚声站着看他,视线比他高出许多,恍然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她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宿时信抬眼看她。
叶蜚声说:“反正你待在这里也没事,不如跟我出门,我带你去见薛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