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时信之前来纽约,最多只待一个礼拜就会回国,叶蜚声以为这次也会跟以往一样,然而又一次在家里看到他,忍不住掰着手指头算了下,发现这已经是第九天了。
将书包放下,叶蜚声脱下身上的厚外套,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膝上放着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戴着耳机,正对着屏幕说话,内心不禁疑惑。
阳台上,唐叔正将烘干好的衣服,逐一熨烫,眼前忽然多了一只厚实的白瓷杯子。
叶蜚声:“唐叔喝口水,歇一下吧。”
唐叔抬眼,笑了下,“谢谢蜚声。”
将熨烫机的开关关掉,唐叔接过杯子喝了口热茶,看了眼外面还有些明亮的天色,问她,“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叶蜚声朝客厅那边瞥了一眼,举杯抿了口热水,回答:“我今天把素胚整理完,觉得有点累,就想早点回来休息。”
唐叔“哦”了声,又说:“你这段时间早出晚归,的确太累了,现在是不是饿了,要不然我们今天晚饭提前吃。”
“不用了。”叶蜚声说,“我不饿,晚饭也不用提前。”
唐叔休息够了,把杯子放下,然后将熨烫机打开,一边将袖口的褶皱熨平整,一边对她说:“那你要是饿了,就吃点零食,少爷专门让人送过来的。对了,还有冰淇淋,冷冻柜里都给你装满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大冬天少吃点冰淇淋,对胃不好……”
唐叔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叶蜚声一开始还耐心听着,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手指沿着熨烫平整后的袖口划过,指腹贴着熨烫机刚留下的灼热温度,有些微烫。
“他不回国吗?”叶蜚声忽然出声。
唐叔话音被打断,猝然抬头,“谁?”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唐叔才似恍然大悟,轻“啊”了一声,说道:“哦,你说少爷啊!少爷说他这段时间一直留在纽约,暂时不回国了。”
“为什么?”叶蜚声皱眉问道。
唐叔蹙眉,因为她的反应有些突兀,也有些激动。
叶蜚声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舒展了眉眼,微笑着,缓声解释:“只是马上就要过年了,公司肯定会有很多事,他一直待在纽约,我想应该会不方便吧。”
“不会不方便。”
叶蜚声耳后忽然拂过一阵温热的气息,紧接着,清越的声线在她身旁落下。
她转头,唇角擦过他的衣领,这才惊觉,他距离她如此之近。
她被吓了一跳。
宿时信侧身倚靠在墙上,伸手将她手中摇晃的杯子固定住,“有什么事我会用电脑远程处理。”
他的手掌整个盖在杯口上,里面的茶水一点都没有飞溅出来,叶蜚声定了定神,轻声说:“可你不用参加宴会吗?一到过年,这种聚会应该会很多吧。”
宿时信从她手里拿过杯子,摩挲着杯壁外的花纹,看着里面的棕褐色茶汤,说:“李解会代我去。”
几个字,就将一切安排妥当。
杯子被他拿走,手里空空如也,叶蜚声有些无所适从,只好搭上一旁已经熨烫好的白色衬衫,转着衣袖上的贝母扣子。
“少爷,那你过年也不回去了?”
唐叔专心熨烫,没有看到他们的动作,听到两人的对话,随口问道。
宿时信吹了吹杯里的茶水,棕褐色的茶汤划开一道又一道涟漪,淡声说:“不回去了。”
唐叔一听就乐了,“那正好,今年咱们一起过除夕,我给你们炸丸子吃,明天我再去超市买几副对联,鞭炮应该不能放,但烟花应该可以。”
虽然在国外待了很多年,但唐叔还是不习惯国外的节日。
相比起圣诞节,他更喜欢过年的氛围。
叶蜚声没有唐叔那样开心,她扯了扯唇,问:“可你除夕不回家,宿爷爷不会有意见吗?他应该不会答应吧。”
“这是什么茶?”宿时信不答反问。
“什么?”
叶蜚声被他问得一愣,见他举起杯子,才意识到他在问杯里的茶叶来自哪里,解释道:“这是薛老师送给我的家乡特产,产自徽州的黑茶。”
宿时信举杯尝了一口,舌尖有微苦的感觉,但苦涩过后,又有醇厚的香气袭来。
“还不错。”他评价道,然后就这么将她的杯子据为己有,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叶蜚声看着他拿自己的杯子喝水,有心要提醒,但话到嘴边,始终没法说出口。只是手底下,拧动扣子的动作越来越快。
半杯茶很快见底,宿时信喝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看着叶蜚声的动作,偏了偏头,目光含笑:“你这么喜欢,纽扣连衬衫一起送你好了。”
叶蜚声闻言顿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这才发现她手中的这枚纽扣已经岌岌可危,仅余几根细线将其松垮地连缀在袖口,随时都能分崩离析。
叶蜚声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冷静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宿时信大度原谅,“毕竟我也喝了你的茶。”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惊动唐叔,唐叔一边熨衣服,一边想着过年都要准备什么东西。
将手上最后一件衬衫熨烫完毕后,唐叔终于松了口气,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快到晚饭时间了,连忙叮嘱道:“我去准备晚饭,衣服先放在这里,你们俩都别动啊。”
唐叔离开后,阳台上只留下他们两人。
冬日的夜晚很快就来临,刚刚还有些亮堂的天色,转眼间就变得朦胧昏暗,幸好唐叔打开了客厅的灯,明亮的光线从里面随之铺散开来。
宿时信将杯子放在一旁,走过去,左手按住衬衫袖口,右手用力,那枚纽扣瞬间就落入了掌心。
他递到叶蜚声面前,莹白如玉的扣子在灯光的照拂下,仿佛闪着碎钻的晶石。
叶蜚声手指落在他的掌心中,想要将扣子捻走,却不料被他反手抓住,那枚扣子顺势挤压在两人掌心间。
有种微硌的坚硬感。
叶蜚声抬头看他,宿时信的视线正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除了扣子,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声线微沉。
叶蜚声摇头,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没有了。”
宿时信心里有丝失望,将抓着她的五指抚平,双掌相叠,他才察觉她的手有多小,低笑说:“你手好小。”
叶蜚声也跟着看去,他每一根指节都要比自己长出大半截,这样一对比,像是小孩子的手握在了大人手中。
“是有些小。”叶蜚声附和道。
“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
叶蜚声抬头看他,宿时信握着她的手微一用力,叶蜚声往前走了两步。
两人衣服相互摩擦,挨得极近,现在只要宿时信伸出手臂,就可以将她完全拥抱住。
但是宿时信没有,他只是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勾唇浅笑:“握着很舒服。”
叶蜚声被他逗笑,“你握过很多人的手吗?”所以才能得出这个结论。
宿时信真就当场思考起来,过后肯定回道:“是握过很多。”
叶蜚声眼皮抖动,半晌,垂眼“哦”了一声。
宿时信抬起她的下巴,认真观察她的表情,看着她眼角眉梢里的古井无波,面无波澜,忽然开始探究怀疑。
他不知道叶蜚声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将情绪掩藏得很好,不让任何人知晓。
“那些都只是礼节性的握手。”宿时信边解释,边观察她的表情,“像现在握手超过三秒,还一直没放下的,只有你一个。”
“是吗?”叶蜚声双唇开启,平声问道:“那你是怎么得出很舒服的结论?”
宿时信挑开她脸侧的长发,不做任何犹豫,说道:“这是很直接的一种心理感受,不需要和其他人做比较。”
叶蜚声心脏微震,因他的话而升起酥麻之感。
但不管内心如何翻涌如潮,她的脸上仍旧是那张挑不出错的微笑。
宿时信和她相扣的掌心用力,那枚纽扣带来的硌痛感强烈。
“蜚声。”他叫她的名字。
“嗯?”她抬头,看到他眸光若漆,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
“我想吻你。”宿时信对她说,这话不像是请求,而是一个通知。
叶蜚声想到前几天的吻,那种不受控的感觉仿佛又重回身体,她定了神,问他:“这算是夫妻义务吗?”
“不是。”宿时信说话的同时,吻已经落在了她的唇角。
他呢喃道:“你可以把它当作是夫妻情趣。”
黑茶微苦的芳香在唇齿间交没,叶蜚声虽早有准备,但后背还是不可控制地升起战栗之感。
这次她主动闭上了眼睛,睫毛因为一次又一次的亲密接触而抖动轻颤,和他相触的手掌也主动回扣过去。
宿时信将她拥在了怀里,两人的距离已经密不可分,叶蜚声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和自己的呼吸重叠交织在一起。
此起彼伏,不分你我。
这个吻温柔又绵长。
等到结束后,叶蜚声还有些恋恋不舍,眼神始终追随着他,那目光里带着**的挽留。
宿时信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她失神依恋的眼眸,刚刚还失重的心脏,仿佛这才稳稳落地。
他不想看到叶蜚声的冷静和无动于衷,他想要叶蜚声彻底为他失控。
叶蜚声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上,感觉到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等呼吸平复后,才后撤一步,退开。
宿时信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她,嗓音沙哑:“我会一直待在纽约,直到你毕业回国。”
叶蜚声在心底轻笑,看着他,却还是那副平静如常的表情,“为什么啊?”
宿时信的眼中欲色难掩,仿佛一座终年不化的坚硬雪山,忽然被浇了一壶温水。冰雪融化,露出内里的松软缭乱。
他放低了声音,凑近问她:“你说为什么?”
叶蜚声想了想,摇头微笑道:“我不知道。”
宿时信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挫败,他将叶蜚声重新拉到自己怀中,没有表情地说道:“你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