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无续 第19章 投奔

翌日。易府。

康泯让手下带着王含去送毒酒，到了易府时，发觉府上人人都已穿着素白。

手下和王含到了里屋，一看，宋翊璇也在。

反观易云华坐在主位，她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的话，反复捻着，脸上挂着如从商时一样地笑。

易云华见康泯手下和王含走进来，抬头，微微笑道：“皇上打算怎么赐死我？”

手下道：“皇上赐了毒酒，您喝下，小的好去复命。”

易云华哈哈一笑，拿起杯中的毒酒，道：“前几日皇上和魏子矜过来，还念着要敬酒，今日却一道圣旨赐了毒酒，当真是世事难预料……”

她握住宋翊璇的手，道：“娘愚蠢，不能给你某些好处了，日后你跟着你爹，千万别忘了护着自己。”

当初易云华和宋楠成亲后，易云华不想就此舍弃本属于自己的商铺，为了方便经营，也就不常住在宋府，连带着宋翊璇也没有在宋府居住过几日，而是一直跟着母亲学商。

易云华都交代完了，也就了无牵挂，仰头喝下了毒酒。

立竿见影，毒酒刚刚下肚，易云华喉中便涌上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来。

易云华的声音颤抖，还紧紧拉着宋翊璇的手，断断续续地道：“傻孩子……皇上和云滇来的那位一句话就能要了我的性命……我还叫你护着自己……你听好了，你不光……不光要护着自己，还要去争……争一个好背景，和你爹一起……为咱们家填上一道荣光……你不争，就会……就会落得和我一样的……”

最后两个字，易云华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来：“下场……”

话音刚落，本来紧紧拉着宋翊璇的手一松，易云华被毒酒彻底夺了性命。

宋翊璇眼眶中的泪水掉下来，抱着易云华，哭泣着，边哭边唤娘亲。

手下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道：“可惜了了，若是能有个人为夫人求情，兴许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王含皱眉，却没听懂，道：“易氏伏诛，我也该走了。”

王含刚要走，却被手下拦下。

手下转过身，似笑非笑道：“王大人啊，你当真以为咱们会无缘无故请您过来一趟？”

王含的手下意识扶上佩刀刀鞘，道：“还有何事？”

宋翊璇眼角的泪还没干，看上去我见犹怜，直接跪了下来，对王含道：“王大人，民女只是一个弱女子，这位大人也只是康大人的一位手下，我们纵使是想讨一讨公道，也是有心无力啊。”

王含立即伸手去扶她，道：“姑娘这是作甚？快起来，需要我做什么？慢慢说。”

宋翊璇抽泣着，道：“大人青年才俊，实在是京中男女的艳羡对象，只是大人可曾想过，为什么您与宫中其他侍卫一样入宫两年，有些人可以一路高升侍奉君侧，但大人只能是碌碌无为地做个小侍卫？”

王含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道：“姑娘所言，我并非没有想过，只是……”

宋翊璇打断他，道：“大人想过，自己却不以为然，此等不慕名利，民女实在佩服。只是，大人自己不想争名利是一回事，但他人因为怕您争而故意压制便是另一回事。大人，民女知道您与您的一些同僚情似手足，但您坦然相待，他人是否真心便不得而知。进了京城，无欲的僧道也有机会追名逐利，亲朋反目便也不是非同寻常之事。”

手下适时地道：“宋姑娘方才一言，自然是有她的道理。只是小的也越想越奇怪。”

王含此时心中已然泛起波澜，听手下这般说，立即道：“这位大人有什么话，还请尽数道来。”

手下含着笑，道：“那自然是不敢有所隐瞒。小的也实在是想不明白了，您说这京城里头有名有姓的商贩并不少，犯过事的也不是只有易氏一家，怎么如今皇上要整顿市场，却拿易氏开了刀？”

他斟酌片刻，似乎不敢说下去，却勾起了王含好奇，王含急道：“这儿都是自己人，大人快快说来。”

手下见他听得认真，便干笑一声，继续道：“皇上御前，不是有一位易氏的侄子吗？想来魏大人正得圣心，说些什么皇上也未尝不会动容。再加上血缘之亲。魏大人怎么都应该帮衬些易氏，至少不要沦落到诛杀的地步。但是也真是奇了，听康大人的意思，魏大人在宣政殿是一句话也没为易氏说。他向皇上解释自己从未参与，这倒也都能理解，毕竟关系到他自个儿的仕途。但是话又说回来……一句求情的话也不为姨母开口，这也实在是说不过去吧。”

宋翊璇连忙道：“大人慎言！魏大人也是民女的好友，素来与民女相见时具是礼遇有加，怎么可能不施以援手？”

手下叹了口气，道：“姑娘顾念友人之谊，但也正如您自己所说，反目也不是什么非同寻常之事了。更何况，小的近来听说，那魏九安是个为了圣上宠信而不择手段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自己刚刚地位稳固只是帮自己一个庶出的姨母说话呢？而且，照这般形式，前几日皇上和那位魏大人来易府，也说不好是早已起了疑心啊。”

宋翊璇做出一副伤心欲绝之态，瘫倒下去，哭得喘不上气，道：“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啊……我的娘亲已经没了，你还要来告诉我，我的友人也是伪君子啊……”

王含似乎被说动，亲手扶她起来，垂眸道：“真如你们所言？”

手下立即道：“王大人，那魏二连他自己的姨母都可以置之不理，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你啊？若是哪日你也被他算计进去，只怕是冤啊。”

王含动容，道：“既然如此，是我王含看错了人，还把那魏二当作手足兄弟。原来，他这般不忠不孝，实在是不配与我等并行。”

见此行目的达到，手下躬身，压下笑意，拱手道：“那小的就先回去复命了，想来那魏二不听到易氏死讯是不会罢休的，小的先行告辞。”

从易府出来后，王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终还是忍不住，要去找魏九安问清楚。

圣辰宫。

魏九安刚当完差轮岗下来，眼下腰酸背痛，累得不行。

虽然易云华是因罪孽深重而被诛杀，但到底是魏九安的姨母，魏九安也不得不尽一份孝心，这几日穿着素衣，算是一点晚辈的敬意。

此时，魏九安坐在圣辰宫中饮茶，白羽尘还在埋头批着奏折，时不时同他讨论一番政务。

二人正说着，突然进来一位宫人。

宫人向白羽尘行了礼，随后走到魏九安身边耳语几句。

魏九安听后，算了算时间，随后对白羽尘道：“羽尘，王含叫我出宫叙旧，晚上就不回来同你用膳了。”

白羽尘点头，道：“天黑之后注意安全，对了，身上还有银两吗？”

魏九安笑道：“有，放心吧。我尽量早些回来。”

顿了顿，魏九安又道：“我还打算去易府给姨母上柱香。”

白羽尘知道他顾虑什么，便微微笑道：“无妨，御史台若是知道了，我给你解释过去。”

魏九安出了宫便一路跑在长街上，生怕晚一点，让王含多等一刻。

那位宫人没有告诉他二人见面的地点，但是不用说也知道。

魏九安一路跑到了从前他经常和陆明泽以及王含一起喝酒闲聊的那间酒馆。

酒馆有些破旧，主人家一直不修缮。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了京城中轴大街飞鸿街两侧的月鹊楼和松哲阁，倒是少有人来这里。

酒馆内。

魏九安赶到时，王含已经落座了。

他的佩刀放在桌边，垂眸喝着闷酒。

魏九安也卸下刀具，道：“点菜了吗？”

王含没抬头，只道：“我点了些，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魏九安摇头，道：“罢了，我这几日吃些素的就好。”

王含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魏九安道：“姨母没了，虽说是获罪而死，但到底是我的长辈，我当然要尽一份孝顺。”

王含嗤笑，道：“你要尽孝顺，何不在易氏在世的时候尽？人已经没了，你还装出这么一副样子给谁看？”

魏九安察觉到不对，神情微动，道：“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王含抬眸，道：“我倒不是心情不好，只是感慨，我一向交好的弟兄，竟然是个不配为人的东西。”

这下就算是傻子也听出来了。

魏九安道：“什么意思？若你说的是旁人，我不予置评。倘若是我，我便要问问，你此言何意？”

王含道：“我什么意思？魏九安，你一路过来，我帮衬过你吧？但现如今你是厉害了，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你是咱们高攀不起的魏大人了。我呢？我还是个靠微薄俸禄度日的侍卫、奴才！”

魏九安忙解释道：“你以为我是故意不帮衬你？我现今也只是个侍卫，我职责同你一样，都是侍君，提拔谁是要看其人品行和功绩的，这些是朝廷的事，我如今身份卑微，一向在朝中说不上话，我怎么帮……”

他还没说完，王含将酒盏中的酒往他脸上泼去。

烈酒被泼进了眼眶，魏九安只感到眼睛一阵纱疼，忙伸手去揉。

王含冷声道：“就算你不帮衬故交是情有可原，那易氏呢？易氏是你的姨母，她出事你也不帮着说句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姨母被赐死，你也无动于衷？”

魏九安被他一泼，忍耐本就到达极限，更何况他这番言语实在无理，魏九安忍无可忍，拍案而起，道：“王含！姨母的案子你不是不知道，她服毒之时你也亲眼看见，并非是谁冤了她。是，她是我姨母，但我的亲爹娘亲哥哥都死在她的密谋下，我家乡的亲朋也不知有多少命断送在她那几钱银两中。我当然念着她是我的姨母，所以我会去祭拜她。但是她为了利益害死那么多无辜的灾民，与官员买卖赈灾粮，这些也是可以被遗忘、被原谅的吗？”

王含也起身，道：“好啊……好啊！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如此，你我还不如趁早分开，趁早不要让对方厌恶！”

说罢，不等魏九安开口，他便走了。

到底是多年的好友，魏九安不想他这样与自己断交，急忙叫了他一声。

然而，王含确实停下脚步，却只是咬牙道：“惺惺作态，虚情假意！”

到最后，魏九安也没在酒馆继续待下去，将钱付了后，便往易府走。

易府门口。

魏九安向看守的下人道明了自己想来祭拜，但却被下人拦住。

下人道：“魏大人，别怪小的说句不好听的，我们掌事的为何而死，与您张不张口也有些关系，您没帮助一二，又何必在人死后前来追忆呢？”

魏九安忙道：“不如这样，您帮我向外祖母带句话，哦对，向你们老夫人带句话，就说我想去给她请个安，顺便看看姨母。”

下人干笑道：“掌事的怎么说也是老夫人的庶女，您还是别去讨老夫人不待见了。”随后也不打算再听魏九安说，直接重重关上门。

魏九安在门口坐了会儿，片刻后，大门打开，魏九安起身去看，看见易溟正跑出来。

易溟也是一身素装，也看见了魏九安。

他立刻跑过来，扑进魏九安怀里，道：“魏哥哥，我好想你。”

魏九安抱住他，连连道歉，道：“对不起，阿溟，对不起。”

易溟抬头，道：“魏哥哥，不怪你。我问过教我念书的先生了，先生说，不怪你的。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一切当以国法为先，姑母犯罪，也确实应当承受这样的代价。魏哥哥，不听他们乱说，不怪你。”

魏九安将他抱进怀里，闭了闭眼。

门内传出孩童的怨骂声：“娘亲！那个讨债鬼来啦！”

易溟回头，紧紧拉住魏九安的手，还不忘教训道：“放肆！魏哥哥是你我的兄长，守孝悌都不知道吗？在此妄议长兄，此乃不恭！”

易溟虽然也年岁不大，但毕竟也是易氏这一辈里年纪较长的，稚气未褪的身子挡在魏九安面前，大声训斥着自己的堂弟。

孩童道：“他一来，姑母就死了，还不是因为他来讨债！他怎么不去死啊，还要拉着姑母被杀。他自己先不顾亲情，先不孝的，我没有这样的兄长，我为什么要恭敬！怎么还不让他滚！！”

这时，这个孩童的母亲听见动静，跑过来抱起了他，对魏九安微微躬身，道：“童言无忌，魏大人见笑了。”

魏九安欠身，回礼。

妇女话锋一转，道：“话说回来，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都能说出这般话，魏大人也要细想想，自己是不是对不住我们易府上下。”

易溟一点都不惧怕这些长辈，照样道：“还是请这位姑母管教好弟弟，以免在此惹人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易府天天只会教晚辈们如何议论官员。”

妇女说不出话，回了屋里。

易溟转身，对魏九安道：“魏哥哥，有句话，我觉得先生说的特别对。”

“与庸人一般见识就是对自己的羞辱，与愚者说理就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魏九安微微一笑，摸了摸易溟的头，抱住他，道：“好，哥哥记住了。只是你姑母的事……到底是我对不住你们。”

易溟也一笑，道：“哪里话。真正对不住别人的人才不会记得这些。魏哥哥，天黑了，我该回去啦，你也赶紧去找白哥哥，我还等着日后找你谈谈文章呢。”

魏九安“嗯”了一声，将他抱了又抱，目送他回了府，自己才转身回宫。

天黑了。

飞鸿街却永远亮着，千千万万盏灯，使得这里永无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