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塔的祈祷(古罗马背景言情） 第5章 04 孤注一掷

今年的冬天远没有三年前那样冷，这雨却淅淅沥沥下了一月有余。似乎老天也对这个小岛上每个人的哀恸感同身受。因为这个冬天，岛上每一户都有人死去，每个屋子里都散发着草药的苦味和将要咽气的人身上的独特气味。

一个月前，一艘破船突然停靠在帕弗的港口。整整三天，船上不见一人下来。港口的督长觉得蹊跷就登上船去查看，竟发现一船的死人。不出几日，船长和家人都病死了，船上有疫病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我们是从邻居大流士那里得到的消息。大流士是个皮匠，经常去帕弗港口贩卖自己做的皮具。然而他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没几天，自己也病死了。我们陪同他的家人把他的尸体抬到村口焚烧的时候，已经有四五户人家在那里烧尸体了。

接下来的日子，焚烧尸体的浓烟笼罩着整个村子。这疫病很是奇怪，青壮年得了往往三五日就高热抽搐，一下就没了，有些老人得了只是咳嗽胸闷，却能缠绵病榻许久。只是如果家里的劳力没了，老人无人照顾，最后也只能等死。

奶奶本就年老体弱，加上这三年的哀伤更加掏空了身体。过去的每个冬天，她喘病发作的时候我都担心她撑不过去了，但每次又奇迹般熬过了冬天。今年她也有些疫病的症状，虽然不重但以她的身子骨想要熬过去只怕难上加难。

幸运的是，村里的医生格劳克斯用自家种的草药做成了一种方剂，可以缓解症状，只是生病的人太多，方剂的价格也被抬得高了起来。

“shang帝对祂所爱之人都有安排，他们的头发祂都数过了。” 奶奶对着炭盆里的火光喃喃自语说道。她说话之间不住的咳嗽，差点接不上气来。我用这几年卖篮子存下的一点积蓄买了一剂草药给奶奶服下，她果然有些好转，但没有第二剂的巩固，她的病情不久又开始加重了。

“我倒是可以赊一剂药给你，只是……”医生格劳克斯说：“只是我这药铺最近忙起来了，缺个人手。“他一边说一边对我上下打量，目光兜兜转转在我身上被饥饿剥夺的所剩不多的曲线上。

我感到胃里一阵翻涌。

“这可不行，先生，我还要照顾奶奶呢。“我说着连忙扭身朝他新刷了漆的大门奔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一抬眼看见门上画着的药神阿克利皮乌斯。他手里的杖上缠着的两条蛇正吐着鲜红的信子，吓得我心里一惊，差点踢翻一个盛满了药汤的罐子。

现下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一个我最不想去得地方，确切的说是一个不想见人。

帕弗的朱西斯。

人们说他以前是罗马城一个大户人家的奴隶。因为伺候的好，主人又是个心善的，在他三十岁的时候给了他自由身和一笔钱。于是他回了老家塞浦路斯，在帕弗做起来放债的生意。据说他和岛上的人贩子还都很熟络，还不上钱的人就被卖给这些人。

“那个朱西斯啊，别人找他借钱他总是有求必应的。但代价嘛，有时候会让你一辈子翻不了身哦。” 我记得村里的老人这样说过。

“曾经的奴隶回老家做人口买卖，真是讽刺呢。”

“据说他把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卖给了人贩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想起关于朱西斯的种种流言，我心里更加忐忑，只是眼前已经没了别的路，我只好托邻居暂时照看奶奶，一早起身往帕弗去了。

朱西斯的豪宅建在帕弗西边的山坡上，紧邻墨丘利神庙，据说是帕弗最昂贵的地段。太阳被云层包裹着，悄然滑向神庙屋脊上墨丘利神像头盔上的翅膀。一阵凉风掠过我的鼻尖，吹乱了几缕发丝，我不得不把那条破旧的粗羊毛围巾又束紧了一些。

我那双布满了污泥的草鞋在街道路面一连串的坑洼中溅起水花。集市空荡荡的，冷清的吓人，一只黑猫出现在街角的海鲜摊子前，对我喵喵叫着，犹如落日一般的金黄色眼睛满含期待地望着我。可我自己早已饥肠辘辘，哪里还有食物分给它。

“shang帝对他的儿女们都有一个美好的计划。”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肮脏的泥坑里。“而且祂从来不会忘记。”我低声对自己说。“可祂现在对我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呢？”

当我到达朱西斯的豪宅前时，太阳的光辉已经一半隐没在在神庙的后方了。一个有着小鹿眼睛的奴隶男孩为我开了门，他让我坐在过道的凳子上等着。当他转身去向他的主人汇报时，我瞥见他的小腿肚上赫然有一条手掌那么长的伤疤。当他回来的时候，最后一缕阳光已经被神庙巨大的屋脊吞没了。

他领着我来到了中庭。“我主人的房间就在那黄色的帘子后面。“他们面无表情地说，然后快步的离开了。

这中庭的屋顶大约有我的小屋两倍高。一个驼背的男人穿着单肩膀的衣裳站在脚手架上，正在绘制一副壁画。我仔细看了一下那壁画上，十四只长者马脚的巨兽守护着一棵长满了金叶子的树。他们的眼睛突出，透着贪婪的光，让我脊背发凉。中庭的左边的角落里有一个深红色的木箱子，似乎是新漆过的，被一个健壮的年轻奴隶牢牢守卫着，男人有着和壁画上的巨兽差不多的眼睛。我听村里的人说，有钱人家里都有这样的箱子，他们把金银财宝都放在里面派人看守着，放在中庭给来往的客人看，这是财富的象征。

当我到达那片分割中庭和朱西斯房间的黄色珠帘时，帘子突然从里面被猛烈的掀开，一个长着稀疏的灰白头发的男人冲出来了。他穿着粗麻布的长衫，上面布满了孔洞和污垢。他的眉头紧锁，额头上有深深的沟壑。他深深凹陷的眼睛紧紧地盯在手上的一个小布袋。那布袋鼓鼓的，里面似乎装了很多钱币。然而他的表情却没有半分的喜悦，反而透出浓重的忧伤。

我心中一紧，这个男人是用什么换来这些钱的呢？而我又将会面对什么样的交易呢？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撇了我一眼，眼神非常疲惫。“ 愿幸运女神眷顾你。“ 他喃喃地说，然后目光又回到了那袋钱上。

我进到了朱西斯的房间，眼睛不由自主的盯在了脚下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那上面布满了铜钱的图案，大大小小形状各异。朱西斯坐在房间正中一个犹如皇帝宝座的椅子上，两边各站着 一个彪形大汉。他比我想像中的身材要矮小，一对闪光的眼睛不由让我想起经常来我们后院偷鸡的黄鼠狼。不过他那身洁白透亮的长袍和每个手指上的镶着宝石的戒指无一不透露出他雄厚的财力。朱西斯面前是一张乌光闪烁的大理石桌子，四只脚雕刻成狼头的形状，桌上放着三个大银盘，里面有大块的熏肉和肠，还有一些小盘子里面有各样的点心。他坐着将一块面包蘸在面前的一个盛满了汤的金色碗里。

“我恭候你多时了，小姐。你的奶奶怎么样了？“ 他漫不经心地问着，眼睛却一刻都不理面前的盘子。刚才进去通报的小男孩一定将我来的目的告诉他了。

“奶奶……“我有些哽咽，眨了眨眼睛，屏住了快要涌出的眼泪。 ”她情况并不好，所以我才来了你这里。“

“ 那你需要几个金币呢？“朱西斯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眼睛乜斜着看着我。突然一群战战兢兢的男孩子涌了进来，迅速把桌上吃了一半的杯盘撤走，只留下一碟盛奶酪的小盘子。

看见那些食物从我眼前被拿开，我感到口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当最后一个男孩撤走了沾满了油污的桌布时，我发现桌子底下有个蜷缩着着身体的女孩子，在给朱西斯捶腿。

我鼓起勇气吞下了刚刚涌出来的口水，想起自己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我需要十二个金币，老爷。“ 他点点头，弹走了胡子上的面包渣儿。”看得出来你确实是着了急，要不也不会到我这里。“ 他从手边的一个木盒子里取出一枚钱币，在用两个手指摩梭着，又把目光转向我。 ”没问题，我可以借给你钱，“他说。

我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刚才过于紧张，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都已经欠在了手心的肉里。巨大的喜悦充满了我。“ 奶奶终于有救了！“ 我高兴的想着，脑海中浮现出她康复了的样子。 “谢谢你，我尊敬的老爷！”我向他深深的鞠了一躬。“你的仁慈与高尚让我无法用言语来赞美。我保证一个月之内就把钱还给你。“我激动得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了。

“那你打算如何还我呢？“朱西斯冷冷地说。瞬间，我的笑容消失了，仿佛从云端坠入大海。”你拿什么保证你能在一个月之内还钱呢，小姑娘。“ 他从盘子里面捏起一块奶酪，身体后仰，靠在一个绣花的枕头上。“ 总要拿点什么东西做担保吧。” 他用手指把奶酪搓成小球，又把小球碾成碎末，我感觉自己就像那块奶酪一样被揉搓着。

这时有年轻女孩激烈的争吵声从房子某个角落传来，好像是关于香水之类的东西。朱西斯的脸突然绷紧了，露出厌恶的神情。他向后面的奴隶招招手，说：“过去告诉我女儿们收敛一些，我这正谈生意呢。” 他的声音克制又带着威胁。“至少他并没有像传闻那样说的那样卖掉他的女儿。”我心想。

那个男人走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争吵的声音安静了下来。我清了清喉咙说：“我可以拿我们地小屋做抵押。“

朱西斯眼里出现了嘲讽的神情。“ 你的小屋？”

“ 是的，老爷。”

“好吧，你可真舍得下雪本啊。”他说着，用手掸去桌上的食物残渣。“可我认为，这样的当头是不够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还不够吗？我们的小屋至少也能卖十五个金币吧。”

“小姑娘，你见的世面还少，我来给你解释解释。”他说着，抬起下巴看着我，“你最近肯定发现村里的人少了很多吧？”

“是的，我注意到了，谁能不注意呢？每天村里都有丧事，可参加的人却越来越少。”

“我要告诉你的是一条宝贵的生意经，仔细听好了。”他得意洋洋地说，嘴角甚至冒出了白沫，“人口一减少，空置的房屋就会越来越多，接着房价就会下跌。”

他顿了顿说：“让我来给你的小屋估个价吧，或者你们猜猜看？”

“我……我不知道……十二个金币总该值吧。”我有些心虚地说道。朱西斯哈哈大笑：“十二个金币？你真是太乐观了！我必须称赞一下你的勇气。不过作为一个对市场了如指掌的商人，我必须告诉你，你的小屋最多只能卖五个金币，而且这还是你运气好的情况下。”

我的喉咙突然紧了一下。“shang帝对祂的孩子们都有一个计划，而且祂从不会忘记。”内心有个声音提醒我。

“那如果把我卖掉，能值多少钱呢？”话一出口，像火炭一样从喉咙烧到舌尖。朱西斯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灰色的瞳仁从上到下打量着我，此刻他已经不再掩饰心中的喜悦了。“轻轻松松就能卖20个金币。”他说。

这时，奶奶坐在火堆旁的模样又浮现在我眼前。如果奶奶康复了，她就能和我一起编织篮子。在疫病爆发前，我刚学了一些新的样式，那些篮子一定能卖得很好，再加上卖房子的钱，我们一定能还清债务。

“老爷，要是我一个月还不了你的钱，就任你处置。”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朱西斯盯着我，叹了口气：“神圣的赫尔墨斯啊，今天你都看到了。我可没有强迫或欺骗这个姑娘，是她自己愿意用自由来换取我的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