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焉优雅的舔唇,眸光幽暗,嗤笑出声,“不过是见你可怜让着你几分罢了,谁曾想你也如那些人一样想杀我。白楚攸,我本与你无仇。”
表哥说得对,这个世界不值得他对谁温柔,世人冷漠待他,他也冷漠待人,互不亏欠。
可白楚攸吃了好几颗他的续命丹药,他也是傻,一时冲动就给出去,他没怜悯过人,只是担忧被迫背上弑师的骂名,是他杀的他自然认,冤枉他的,他必不留情面。
“既然怕冷,你便冷着吧。”
林焉丢下这话出去,掀被时冷风灌入被褥,白楚攸呼吸窒了一瞬,又被突如其来的凉风惊得不得不清醒。
小猫焦急地叫着,抓住被子一角往上拽,可它太小,根本拽不动,小猫忽然跳下床铺,要往外走。
“咪咪……”白楚攸叫它。
这是师姐给小猫取的名字,白楚攸第一次这样叫。
“别把师姐叫来。”白楚攸说。
咪咪眼尾耷拉下去,垂头回到白楚攸身边,轻声喵呜。
“没事,我不疼。”也许是太过寒冷,脖子的血自己凝住,甚至感受不到疼,白楚攸浑身无力,不禁闭眼,任咪咪把尾巴放在他额头,不去移开。
他好像看见了雪。
好冷。
大雪覆身,在雪中沉睡,也在雪中苏醒。
“喵……”咪咪在他耳畔轻声叫个不停,他自言自语似的,睁着眼说胡话,“什么也没梦见。”
不过是一条血淋淋的大尾巴,不好看。
咪咪再叫,他却突然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咳嗽,扯得五脏六腑都疼,疼得他微微侧身,好让自己呼吸间不那么难受。
林焉一直面无表情坐在门口没走,听见他在咳嗽,在外面听了一会儿,打算进去看笑话,一进去看见白楚攸呼吸混乱不稳,唇边全是咳出的血,小猫在他身旁厉声尖叫。
林焉冷眼看了那么一会儿,终于想起白楚攸还没喝药。又出去一趟,回来把药端去往桌上重重一放,轻蔑道:“喂你喝了那么久的药,该自己喝了。”
也不知道白楚攸有没有听进去,总之他没喝,清晨林焉再进来看见那碗药还在桌上放着,白楚攸闭着眼,安静躺着,小猫趴在他额头上,一声接一声地叫,叫声悲凉。
过会儿再进去看他,发现他醒了,小猫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白楚攸似是忍无可忍,忍着难受开口道:“我不想喝,别管我。”
但他已经病到意识模糊,没法清醒了。
林焉终究还是担忧自己被扣上弑师的骂名,冷着脸出去,叫来了柯昭。
柯昭好说歹说,眼泪汪汪的都要哭了,林焉听见白楚攸在叹气,然后把药喝了。
兴许是喝了药的缘故,白楚攸精神转好,盯着柯昭不眨眼地看,柯昭问他在看什么,他摇摇头,说没看什么。
然后继续盯着柯昭看,柯昭玩心大发给他扮鬼脸,他也只是浅笑,柯昭叫他出去玩,他说想多看看师姐的脸。
还没看够呢,时间到了,柯昭不得不离开水云间,约好明日再来,回去就去求掌门。
白楚攸头疼,全身都疼,经脉也疼,但也只是笑着说:“不用,我有徒弟,徒弟会给我煎药”。
没了柯昭守着,他便如之前的任意一次发烧一样,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林焉给他送的汤药是凉掉的,林焉懒得去热热,也没耐心重新去煎,似乎终于暴露原本的样子,懒得再装下去,林焉不再像之前一样日夜守着他照顾他,只按时送药,也不管他喝不喝。
于是桌上堆的碗越来越多,白楚攸一次也没喝,病情愈加严重,到后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胡话也不说,一声不吭,整个人呈现出一副死相,却总也不死。
林焉经常站在门外往里望着,除了送药其他时间不会进去,只远远站着,冷眼看着,他们互不相关。
他去找表哥练剑,练着练着忽然停下,表哥险些刺伤他,没好气问:“怎么不练了?”
林焉眉头一皱,道:“心烦。”
“你应该高兴。”陆元黎知道水云间的事情,林焉向来不会瞒着他什么,“你现在这样,不会真把他当你师父了吧?”
林焉斩钉截铁道:“没有。”
陆元黎冷哼一声,笑了,“那你这表情,你什么意思?”
“不懂。”林焉道。
晦涩难懂。
他心情很复杂,他不想管白楚攸,也希望早日换个师父治病,虽然离上一次病发已经过去好久,但他不知道下一次犯病是什么时候,他想活命,想一劳永逸永远健康。
他应该与白楚攸再无瓜葛。
但形同陌路,不太好。
“他有犹豫。他不想杀我。”林焉忽然莫名其妙这样说,给陆元黎气得不轻,还没开口阻拦,就见林焉已经收了他的破剑往水云间的方向走,“我去给他煎药。”
陆元黎在身后怒吼,“哪根筋不对了?”
林焉头也不回道:“毕竟对外我还是他徒弟,说不定哪日就需要用到他。”
林焉回去看白楚攸,白楚攸还睡着,咪咪在桌上嗅着那些凉掉的汤药,跃跃欲试着些什么。
林焉觉得咪咪是想给白楚攸喂这些凉掉的药。
林焉把手指放白楚攸鼻翼试探他还有没有气,见白楚攸忽然皱眉,默默给了点灵力,直到白楚攸眉间舒展开来,再收走凉掉的汤药,一言不发去煎药。
火炉的柴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林焉不时往里添加柴火,面容冷漠,心绪万千。
怜悯是罪,你可怜别人,可没人可怜你。
师父又怎样,天天不让吃饭,不给治病,没有佩剑,答应抢的灵剑也给别人。
欺负他,都看不起他,让拜一个弟子辈的人为师已经是羞辱,中途还冒出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要唤师兄,这算哪门子的师兄,他拜的这叫什么师,掌门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刻意羞辱他。
说什么大不了拜掌门为师,以后白楚攸就是他师兄,到头来还是说笑,仿佛高高在上的施舍,打发乞丐一样糊弄他。
呵,此仇不报,林曜生就不叫林曜生。
林焉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他在每日煎的药里多加了一味性寒的药,彻底打破药理平衡,会让白楚攸喝后状况见好,但会留下病根。
林焉算过,给白楚攸留下的隐患刚好与他的病差不多,他知道他的病不能再拖,最多三年,到时候再不治好,他就没救。三年之间白楚攸再不给他治病,三年后就拉着白楚攸一起去死。
他也想过白楚攸肯定不会喝药,因此再去送药时连绳索都准备好了,不肯乖乖喝,就绑起来灌下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林焉平时伪装很好,但在白楚攸面前就很容易心虚,他喂白楚攸喝药,自我安慰多一味药后喝起来没有那么苦,也是为白楚攸好。
不对,白楚攸尝不出味道,不管药里加什么,他都不会知道的。
白楚攸已经自己喝不了药了,他连睁眼都觉得费劲,根本不用绑,随手一按就能让他动弹不得,林焉拿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喂他,白楚攸不乐意林焉灌他喝药,但被迫喝了一口后,忽然睁眼,望着林焉发呆。
“怎么了?又迷糊了?”林焉说着要继续灌药,白楚攸大抵是真病糊涂了,林焉猜他是又把他认成了某位师兄,居然配合张嘴喝药,好不顺从。
林焉心中有愧,但一想到白楚攸没把灵剑给他,又心安理得起来,“白楚攸,喝快点,喝完药病就能好。”
喝吧!能好才怪!
林焉一直喂,白楚攸便一直喝,喝到后面再也喝不下去,轻轻咳着,断断续续道:“师姐……对不起……”
林焉顿时满头黑线。
感情这次是把他认成师姐了?
“白乐乐……”林焉叫他。
白楚攸缓缓闭眼,没法回应。
林焉去推他,要把他叫醒,“睁眼,看我。”
林焉不喜欢看他这样子闭眼,太像要死了一样,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根本没有报复的快感。
白楚攸额头很烫,林焉一直推他,他便尽力睁眼,偏头看着林焉,双眸涣散,视线聚不齐。
林焉方才喂他药时有些紧张,几滴汤药滴落在衣襟上不好看,林焉想给他换衣服,手伸出去有些抖。
出乎意料的,一向很讨厌人靠近的白楚攸没有任何抗拒,不生气,也没有杀气,连林焉要脱他衣服也只是安静地看着不反对。
“我、我就给你换件衣服,你别误会啊!”
白楚攸仍旧只是安静地偏头看他。
像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午后,他只是困了,想睡觉,好想睡觉,林曜生不让他睡。
但他没有生气,只是很平静地看着林焉,用那双流淌着雪后春水的眼眸,平静地看着。
“林曜生……”白楚攸叫他,声音好小好小。林焉赶紧低头把耳朵凑过去听,听到他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水云间是禁地……”
林焉顿时僵住。
就听白楚攸继续道:“死了是不问原因的……”
林焉缓缓抬起头来对上白楚攸视线,发现他不像是说笑的样子。
“你现在是清醒还是糊涂?”林焉拿不准,下意识觉得那句话像是威胁,因此脱口而出道:“算了,不给你换了,你别生气。”
后知后觉发现更像是提醒。
白楚攸抿抿唇,像是已经没力气再开口。
林焉从他复杂的神情里匪夷所思地觉得他剩下想说的话是:“你想不想弑师?”
——你要不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