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本分 第35章 第 35 章

眼见夜深，小八安排几个弟子与他一起值守，其他人进入梦乡，睡得正好。

柯昭的帐篷处在最佳位置，又有小八守着，完全不用担心，只是沐沐一个人处于最边缘的位置，白楚攸实在放心不下，躺了一会儿起身，溜达着去了沐沐帐篷外面守着。

月光缓缓浸透云层均匀的洒下来，湖面波光粼粼，好像有什么落入水里，转瞬又消散不见，白楚攸离湖边近了些，仔细看着，是雪。

下雪了。

雪只落在如愿湖，如愿湖很大，湖面飘渺迷蒙，看不见湖面尽头，也无法到达神山彼岸。

“白乐乐！你做什么？”

一声惊呼骤然响起，白楚攸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湖边，正准备继续往湖里走。

林焉拉着他往回走，皱眉道：“这么凉的风还到湖边来，不怕又生病吗？”

白楚攸惊魂未定，任由林焉拉着远离如愿湖，走着走着回头望去，湖面还在飘雪。

他敛敛眼眸，不再回望。

又看错了，如愿湖怎么可能下雪，书中记载，神灵死后如愿湖就不下雪了，神山处于如愿湖尽头，四面环水，如愿湖不结冰，是没法到达神山彼岸的，神灵死了，神树枯萎，再来如愿湖许愿就不灵了。

林焉带白楚攸回去休息，白楚攸甩开他的手，说：“我想看月亮。”

然后越走越远，再次回到沐沐帐篷外坐着，大有要守到天亮的意思。

林焉咬咬牙，有一瞬间重新燃起要把白楚攸做成人偶的念头，人偶不会说话，人偶乖乖听话，人偶不会生病。

这样想着，林焉便气冲冲地跟着过去，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臭着脸一声不吭。

两人都不说话。

许久，林焉气消了，忍不住了，开口问：“白乐乐，你师父是不是把琉璃镜心给你了？”

白楚攸似乎也很无聊，看他一眼，淡淡道：“琉璃镜心没法治病，给你没用。”

“真在你这儿啊？！”林焉先是震惊，后发觉不合理，“不对，琉璃镜心可以长生……”

他忽的靠近，意有所指悄声道：“白乐乐，你有没有发现，你师父好生奇怪。”

白楚攸又看他一眼，“哪里奇怪？”

林焉转了个面对着白楚攸的方向坐着，八卦道：“你师父是掌门，可另外两位长老瞧着就比他年老，而且我打听过了，你师父从逶迤山重整以来就一直在了，这都近千年了，他的样貌却没什么变化，这不奇怪吗？”

忽然想到什么，林焉有些慌了，“白乐乐，你师父不会吃人吧？你的二师兄，是不是被他给吃了？”

说起二师兄，白楚攸忽然有几分感伤。

白楚攸还记得二师兄刚收徒那天，二师兄很高兴，领着沐沐去水云间玩，告诉沐沐白楚攸是他的小师叔，说小师叔身体不好，沐沐有空也要经常来水云间看望，对小师叔要像对自己师父一样敬重，有了好吃的好玩的不用想着师父，想着小师叔就好。

后来二师兄就不见了，白楚攸去问师父，师父说二师兄离开了，不回来了。

往后好久好久，二师兄都没有回去，渐渐的，白楚攸接受了他失踪的事实。

一阵大风刮过湖面，湖水翻涌的声音在寂静夜空显得有些瘆人，林焉死死地拽紧了白楚攸胳膊，哆嗦着开口：“白乐乐，我怕鬼，今晚我跟你一起睡。”

白楚攸回神，毫不留情嘲讽：“叫你不好好修炼，这么大人了还怕鬼。”

“那怎么了？”林焉理直气壮道，“为什么不可以怕黑怕鬼。以后苦累给我，你帮我驱鬼就成。”

白楚攸说：“不要。”

林焉一脸坏笑：“白乐乐，你不会也怕鬼吧？”

白楚攸打掉林焉在他后脑瞎动、想吓唬他的手，“闭嘴吧你，我才不怕。”

“白乐乐，你杀过人吗？”林焉忽然心血来潮问这话。

白楚攸面不改色道：“你要试试吗？”

林焉一愣，而后忽然激动道：“试什么试！我这么善良，难不成你还想杀我？”

“小点声，别吵醒沐沐。”白楚攸刚说完这话，忽然听见一阵细碎声响，眉头微皱，“有人来了，你进去守着沐沐，别出来。”

白楚攸往黑暗中走去，看见火光连成一片，好不耀眼。见到他，来人嗤笑一声，“我道逶迤山派谁来了，原来是掌门的小徒弟啊。”

随行的人咳嗽一声，口齿含糊提醒道：“可别说了，上次那最高杀阵就是他布下的。”

此话一出，那些人瞬间失了嚣张，各个脸上都有些不自然。

小八听见动静赶紧带着人赶来，一看是以盛天府为首的其他门派，不禁感到烦躁，表面上还要维持和气道：“区区海妖有逶迤山降伏就够了，怎地还劳累各位宗主深夜前来。”

立即有人不服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此番历练是假，为夺海妖灵剑是真！”

“什么灵剑？”恰好林焉跟了出来，随口问道。

“听林曜生这意思，大抵新弟子们还不知道吧。”突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你们这些内门弟子莫不是想独吞灵剑，让新弟子替你们送命！”

林焉视线看向说话的人，看清是谁后，微眯眼眸，眼里闪过恶毒。

好嘛，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上盛天府的人，倒真是冤家路窄。

林焉假装不认识，扭头跟白楚攸闹：“师父，有灵剑怎么也不告诉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不想要我当你徒弟了？我要灵剑，我要灵剑嘛！”林焉看似在闹，可那语气任谁听了都只觉得他是在跟白楚攸撒娇。

叫他守着沐沐，他还跟着过来了，胡言乱语，白楚攸有些心烦，想要回去看着沐沐，刚要离开，被林焉拽住胳膊不让走。

“你拽我。”白楚攸声色平静道。

“我没有。”林焉立即撒开手，亲昵地重新挽上去，“师父我跟你一起回去啊。”

林焉笑得越开心，盛天府的人就越是黑脸，本以为这小子去了逶迤山会被打死，没想到还真让他拜了师，还有了掌门最宠爱的小徒弟这一靠山。往后再想杀他，可就难了。

逶迤山向来尊师重道，以严苛的规矩闻名于世，到了林焉这里师父还是师父，徒弟不是徒弟，方才的一幕幕简直是——不堪入目，不堪入耳！

白楚攸往回走着，林焉殷勤地跟着他，听见身后小八耐心跟其他宗主解释：“逶迤山此行是为解决海妖作祟问题，顺便让新弟子成就一番历练，何况下山之前掌门有令，活捉海妖回逶迤山，任何人不得违令，不存在我们是为夺灵剑一说。”

林焉扭头看了一眼，这次是真的开始闹了，“白乐乐，我要灵剑，你帮我，求你。”

“求也没用，来的人太多了，我抢不过。”白楚攸说着，来到帐篷跟前，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他快步上前掀开布帛，果然，里面没了沐沐身影。

“可能……可能出去看热闹了。”林焉很是心虚地说。

远山已经开始泛白，黑夜即将过去，没有得到允许，沐沐不可能乱跑，白楚攸下意识就去到湖边，却被满眼的冰面震惊到。

四野是晶莹剔透的白，大雾散去，神山裹着厚厚一层白雪，山间还有薄薄晨雾，湖面的中央，一棵枝繁叶茂的神树在深夜里破冰而出，屹立于冰面不倒。

“怎、怎么冻上了？”林焉磕磕绊绊道。

白楚攸也不知道为何如愿湖会冻上，仅一夜过去，这么宽广的湖面就结了厚厚一层冰，有些诡异，还有些冷。

白楚攸觉得自己身上也开始结霜，好冷。

林焉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幸好其他人也发现异常，纷纷赶至湖边，看见冻上的冰面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心海。”白楚攸在书上见过，很多年前如愿湖就是冻上的，只有神灵死后霜雪才开始融化，这次悄无声息冻上，冰面还出现守护神灵的神树，是为神灵心海。

天空又开始飘雪。

白楚攸踏上冰面，终于可以朝着湖中心走去。

“这是谁的心海？怎么这么大的雪。”

“好冷。”

“好端端的突然下雪，是不是有什么征兆？”

“瑞雪兆丰年？”

说话间，逶迤山和盛天府，以及另外两个宗派的人一共五六十人，已经全部踏上冰面，皆朝着湖中央的神树走去。

“这便是传说中守护神灵的神树！”

“这是那位死在极寒之地的神灵的心海！”

突然安静了一瞬。

“琉璃镜心在这里！所以心海出现了！”

“琉璃镜心不是被逶迤山那老不死的掌门拿走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随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漫天飘雪下得更快，鹅毛一样不停下坠的飘雪，宛若迎接谁的到来一样不可抑制欣喜，也像极了在为谁送行一样无端让人感到沉重。

“我怎么感觉……这雪下得蹊跷。”

“我们不会走不出去吧？”

“是海妖计谋，他要让我们全都死在这里！”

忽然有人惊呼：“雪停了！”

紧接而来是冷风呼啸过冰层的声音，周遭能看见的一切都以一种极为迅猛的速度被冰冻上。

“心海、心海结冰了！”

事发突然，所有人没来得及防备，与周围的事物一起被冻上，动弹不得，只余下脑子还能短暂思考。

诡异的是，在这场宛若报复一样的冰冻来袭时，白楚攸不动不闪，仰头望着漫天的飘雪似在发呆，连身边的人都被冻上也毫无知觉。

林焉连同身边的人一起被冻上，含糊不清地喊着：“白乐乐！救命！”

而白楚攸的世界还下着雪，身边突然变得好安静，所有人都不见了，仰头只能看见漫天的大雪，那么沉重，悲愤，又稍显欢喜。

他心里也觉得沉重，悲愤，又稍显欢喜，接过一片雪花，喃喃着：“师姐你看，下雪了。”

只有他和柯昭，以及小八诡异地没被冻上，柯昭急于拯救被冰封的同门，听见白楚攸的呢喃，只说了一句：“雪停了！阿楚快来帮忙！”

白楚攸身边变得好安静，什么都听不见，他以为柯昭没有回答，不明所以伸手接住一片飘雪，低头看了好久好久，忽然意识到这是万物生灵在发怒，为了不让人踏足琉璃世界，来到这里的人都会遭到报复。

神灵死后如愿湖不再是可以许愿的地方，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受到惩罚，无关乎神灵生前是否留下诅咒，只是这里的生灵在为神灵不值！

□□死去，灵魂不入轮回，饱受苦难后灵魂消亡，从此世间再无来过的痕迹，这便是如愿湖生灵的惩罚！

原谅吧。

白楚攸心头一动，莫名涌出这个念头。

神灵被骗剖心，那是海妖一人所犯下的恶，与其他人无关，后来来到这里的人，只是想许愿，而这里的生灵以为到来的人类都是杀害神灵的凶手，他们悲愤，他们只是想为神灵复仇。

白楚攸觉得心跳快地厉害，抬手按了按，让自己平复下心来，一回头，看见被冻上的人群，以及，早就停止的雪。

“这里是神灵的心海，我们冒然闯入，势必会被这里的生灵当做入侵者，现在所有人都诚心保证，不破坏这里一草一木，求得生灵原谅！”

原谅吧。

原谅冒然闯入，原谅这些人。

白楚攸对着神树道：“杀死神灵的人不是他们，也不是我，既是侍奉神灵的生灵，就不该如此无差别报复，滥杀无辜。”

神树好似听懂他的絮语，茂密的繁叶抖落满地，宛若臣服，紧接着枝桠断裂，掉落在冰面碎成一地，冰面开始融化。

身上的冰冻被解开，众人能动了，纷纷逃离冰面回到岸上，白楚攸不逃，站在原地望着破碎的神树发呆。

柯昭只是习惯性的找白楚攸，就发现他果然还没走，着急忙慌回去拉着他一起跑，终于在冰面彻底承受不了人的重量时离开。

眼见所有人都惊魂未定没人注意，林焉凑到白楚攸身旁，咬牙小声质问道：“好你个白乐乐，琉璃镜心不会真在你这里吧？”

柯昭气还没喘匀，一掌推开林焉，怒了，“瞎说什么呢？都说了没有没有！心海出现也不一定就跟琉璃镜心有关，说不定就是海妖弄的呢！”

盛天府长老否定道：“不可能！海妖还没这么大本事，一定是有跟神灵有关的东西引起心海动荡。”

他旁边的人说：“可神灵不是死了吗？这世上唯一跟他有关联的也只有他的不死心了。”

话题又转回琉璃镜心，众所周知多年前有人在逶迤山探到过琉璃镜心，此刻白楚攸又成了众矢之的。

小八挡在白楚攸与柯昭面前，怒怼众人道：“都说了不在我师兄这里，你们都有所怀疑，就没想过琉璃镜心是在你们之中吗？”小八比白楚攸年长，这还是他第一次称呼白楚攸为师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免也对身边人有所怀疑。

白楚攸不想与他们争论，他只想赶紧找到沐沐。他在冰雪消融的湖边蹲下，撩起袖子，把手深入湖底探了探。

好凉。

终于有人发现冰面完全消失，又回到最初的样子，林焉也来到湖边紧挨着白楚攸蹲下，问：“这是……生灵原谅我们了？”

白楚攸“嗯”了一声。

林焉又问：“为什么你没事？”

白楚攸道：“因为我心诚。”

进去的人想要的是什么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林焉也明白，他们原是想要灵剑，现在多了一个琉璃镜心，和自己一样。

因此在白楚攸说出这句话时，面上有些若隐若现的难堪。

林焉也挽起袖子把手伸入湖水，强装镇定随口道：“这么深的湖，掉下去怎么办？”

白楚攸心思全在要尽快找到沐沐身上，懒得搭理林焉，“怕什么，三天后就会浮上来。”

“哦……嗯？”林焉缩回手，不敢再试，并且把白楚攸的手也给拽上来，霸道道：“这么凉的湖水你是真敢碰啊，生病了可别死我面前让我背锅。”

白楚攸忽然皱了皱眉，眼睛盯着水底，不安道：“沐沐在水里。”

“嗯？哦哦。”林焉很快反应过来，“那现在怎么办？怎么能把他弄上来？”

白楚攸说：“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