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渐浓,呼入鼻息间的浓重血腥不知是谁的血,林焉害怕是白楚攸的血。
曾经无所畏惧所向披靡的人突然手足无措起来,有些慌乱地去摸白楚攸脖子,指尖颤抖着,轻触着,后悔刚才居然在想要他再死一次。
白楚攸不能死。
他的血太烫了,会灼伤人眼眶。
哪个都不能死。
白楚攸若是死了,林焉便不是活的。
黑暗中白楚攸似是无奈叹息,“你吼什么,我还没死。”
林焉指尖一顿,复又覆上衣衫。
心跳,回来了。
窗外,天亮了。
喜字在春风里起舞,摇啊摇,晃啊晃,良辰美景,新婚燕尔,布景的人求地久天长。
是难得的好天气,适合出去晒晒太阳,看看书。白楚攸坐上藤椅,周遭空旷安静,从余光里望见喜宴的尾巴。
侍从为他煮上一壶好茶,茶香撩人,他不为所动。
林焉包扎好伤口从房间出来,默不作声倚着门框看了好久。藤椅里的身影是真实存在的,是可以触碰的,阳光再烈一点也不会融化,没人打扰,不会消失。
那人的目光一直在书中停留,整个人静谧得好像一抹残魂,阳光下容易破碎,宛若丹青画中最为脆弱的一笔。
林焉上前赶走侍从,挡住阳光,胡言乱语:“阿楚,不许看别人,你的眼睛应该一直落在我身上。”
白楚攸抬头,觉得他这玩笑话不像在说笑,语气过分严肃了……
白楚攸仰头,指尖微动,一缕清凉溪水浮上林焉额头。
没发烫。
林焉笑了笑,靠坐在石桌上,摸上白楚攸脖子,歪着头,在同一处地方流连忘返。
白楚攸继续看着手中的书,没理他。
林焉突然俯身,靠近了,想咬上去。
齿尖抵上温热肌肤,时而用了力,时而又松口,来回试探,反复犹豫,想狠心咬下去,又怕真的会留下伤疤,只轻微咬着,留有淡淡咬痕。
林焉拇指指腹突然移了位置,摸上白楚攸喉结,轻轻按压,来回抚摸,眼底弥上细雾,目光迷离,夜色一般深沉。
林焉闭了眼,指腹按着白楚攸微微凸起的喉结,再度咬上侧颈。
白楚攸无动于衷,只有在察觉林焉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想咬他时才显露出一点情绪。
“你怎么老想咬我?”
林焉没有回答,轻轻咬上去,似在准备着什么。
不同于先前的试探,他突然真咬了上去,齿尖用力,白楚攸被咬疼了,皱了下眉,“你咬疼我了。”
林焉不管不顾,身体忽然向前倾去,扼住白楚攸双肩不让动弹,语气低哑:“我没病,我很清醒。”
脆弱的皮肤被尖牙咬破,鲜血瞬间喷涌,顺着侧颈往下流淌,茶壶被碰翻在地,茶香远去。
白楚攸被压在藤椅上,任由林焉发疯,捏着古籍边缘的指尖因着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立即被林焉知晓,尖牙褪去,沾着热血的唇来到喉结处,轻轻碰着,温柔厮磨。
“你疯了。”白楚攸的眼眶因着屈辱而泛红。
侧颈还在淌血,那么滚烫的鲜血,林焉不喝,只麻木道:“他们都说我得了失心疯,也许是吧。因为我很想师父,想到要疯了,我甚至去求阎罗让他把你还给我,可是阎罗说他根本没收你魂魄,还不了。”
白楚攸有些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
就听他继续道:“我就知道,师父根本没死,师父只是闭关了对不对?像之前一样。”
林焉又恢复正常,捂着白楚攸脖子止血,掌心湿润一片,他望着白楚攸低垂的眼眸,叹息着,“其实我是很伤心的,我觉得师父就是在躲我,逶迤山的人也很可恨,为了把师父藏起来,居然对外造谣说师父死了。”
说到“死”字,林焉话里又带了哽咽,“师父明明活得好好的,他们怎么忍心那样造谣。”
白楚攸默默听着,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些年他到底是被藏起来了,还是真的死而复生。
又或者,他早就身死幻境之中,从未出来。
“你找过我吗?”白楚攸轻声问。
林焉似乎愣了一下,半晌道:“找过啊,我一直在找,逶迤山翻了好几遍,就是不知道他们把师父藏哪儿了。”
白楚攸能感受到侧颈的血还在流淌,半边衣衫越浸越湿,林焉徒劳地给他止血,血还是一直流。
他回想着睁眼时看见的景色,缓缓道:“我睁眼时入目是湛蓝色天空,指尖有温柔的水流滑动,我漂了许久,听见师姐叫我,才发现我躺在水面上。”
身下的水很柔软,躺着很舒服。他坐起身回到岸上,发现衣服滴水未沾。
林焉安静听着,突然幽幽道:“原来是水啊。”
上善若水。
水利万物而不争。
水变幻莫测。
传说中如愿湖源头的水沾染过神灵鲜血,注入灵力可使水生骨肉,死人复生。
只是传说终究只是传说罢了,如愿湖早就结冰,源头更是在神山之上,神山渺茫,凡人之躯进不去。
林焉手有些捂不稳了,指尖一松,白楚攸侧颈的血淌得更快。
“为什么是水……我没有试过水……”林焉有些怅然若失,懊恼之色尽显。
不对,就应该是水,白楚攸修的术法与水息息相关,他没法佩剑,离不开水。
林焉慌了慌神,大梦初醒般清醒,失魂落魄的,终于诚心的放出灵力给被他咬伤的侧颈止血。
白楚攸低垂着眼,心不在焉地喃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师父就是被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藏起来的。”林焉恍然大悟的样子,眼神里顷刻带了不知源头的危险。
怪不得掘地三尺都找不到。
伤口处传来凉凉的触感,白楚攸已经没了起身的力气,静静躺在藤椅上,看林焉眼里的偏执与杀气那么明显,丝毫不加以掩饰,伴以毁天灭地的疯狂将他包裹,可为他止血的动作又那么温柔。
很奇怪。
逶迤山的人奇怪,林焉也奇怪。
师姐说林焉疯了,林焉说逶迤山道貌岸然,到底谁在骗他?
止血耗费林焉好大力气,等到伤口终于不再流血,林焉在白楚攸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头靠在藤椅上,靠近白楚攸,握着他手腕,指腹摩挲着内侧肌肤,安静和谐得不像话,宛若他们已经这样在一起好多好多年。
白楚攸视线自上而下一眼不眨地看着林焉的脸,这张脸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却让白楚攸感觉到陌生。
就像只剩下这副躯体,而灵魂早就消亡,有时候白楚攸看见他在笑,但也仅仅只是看见他在笑,感受不到丝毫他的开心。
白楚攸陷入迷茫:“林焉,你还是你吗?”
林焉闻声抬头,下巴垫在藤椅把手上,望着白楚攸很温柔地笑了,笑不达眼底,“阿楚还是阿楚吗?”
白楚攸说:“我是。”
林焉顺着他的话说:“好,阿楚说是就是。”
然后彼此沉默,心里只剩酸涩。
就像已经失去太久,心里的空缺怎么也填补不上,他们都不是他们,还假装他们是他们。
半生怎么都得不到圆满,逝去的部分总是反复回响出现,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遗憾。
他们都没法释怀。
“你希望我是白乐乐。”白楚攸一语戳穿谎言。
“阿楚不是吗?”林焉仍旧在笑。
“我不知道。”这要取决于林焉。
林焉忽然沉默无言。
许久,俯身抱住白楚攸,把头靠在他肩上,再次安静无言。
白楚攸本就被压着难受,林焉还突然抱上来,炽热搂紧的怀抱叫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白楚攸推他:“松手,我热。”
林焉无动于衷。
白楚攸重复了一遍:“我说,我热。”
林焉终于有所回应:“师父,你再推,我伤口要裂开了。”闷闷的声音从白楚攸颈间传来,白楚攸猛然想起夜间林焉伤了他自己,那么多血,他应该很疼。
白楚攸不敢再推,便说:“你抱得我……要喘不过气了。”
林焉闻言放开,眼睛里却露出小狗一样受伤的神色,“师父,我会对你好的,现在整个盛天府都是我的,师父想要什么,我有的尽数奉上,没有就去拼去抢,搏上性命也给师父弄回来。”
这话听来熟悉。
——我会对你好的。
——我终于娶到你了。
白楚攸蓦地自嘲一笑,眼眸微阖,神色不明道:“这话你对别人也说过。”
“你看见了。”林焉忽然斩钉截铁道。
“看见什么?”白楚攸问。
“喜宴。”林焉目光穷追不舍,“我只在喜宴上说过,你若没看见,如何得知我对别人说过。”
白楚攸镇定自若,平静道:“你的心思,还用亲眼去看吗?”
“……”林焉忘了,白楚攸会读心。
林焉从来没有在白楚攸面前屏蔽过内心,即使后来他已经拥有屏蔽读心的能力。
“那我叫你读心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读?”林焉想也不想便问道,“白乐乐,你不敢吗?”
“……”
“还是说,你不敢承认。”
“……”白楚攸说不出话来。
料峭春寒,春风里还带着凉意,林焉的声音似乎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听不真切,又过分难以忘怀,“白乐乐,十年后再见,你的不可动摇的师徒信念,现在可曾动摇?”
身后林焉种下的木樨枝桠摇啊摇,摇啊摇,在细风中微微晃着,怎么也停不下来。
像水云间后山的瀑布,蜿蜒流淌的溪流,不断离枝飘扬的花,以及乘风的竹。
还有远在极寒之地神山脚下的,如愿湖不停的雪。
白楚攸眼眶有些泛红,在林焉看不见的地方,指尖用力到把书边捏出一个褶皱,“你不是也会读心吗,你怎么不自己听。”
教会林焉屏蔽读心的同时,白楚攸也教了他读心。
林焉从来没有在白楚攸面前屏蔽过内心想法,很荒谬的,疯狂的,没学会之前一直嚷嚷着不准白楚攸读心,学会之后微妙的保持原状,谁也没告诉。
他还记得刚学会读心的那天,兴奋地找好多人挨个试了一遍,然后听花草,听晚风,一路跑回去开心得跟白楚攸分享他听到了什么。
可他从未读过白楚攸的心。
林焉静默良久。
最后渐渐红了眼眶,别过脸去,鼻头微酸,哑声提醒道:“师父,书拿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