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本分 第109章 第 109 章

陆元黎盯着他苍白的唇看上一眼，忽觉不对，收回手，什么也没拿出。

掌心除了一直往下滴的血液，竟是什么也没有。

陆元黎不信，深深拧眉，捞起白楚攸手腕探着，扫去一直浮于表面让脉象显现出正常的表象，眼神越探越古怪。

白楚攸低着头，呼吸都疼，手被人强硬握着，也失了力气挣回，陆元黎忽的松手，他的手便无力垂下，胸前还在不断涌出鲜血。

“怎么会……”陆元黎迷茫一瞬，陷入沉思。

忙碌两年，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元黎深深纠结，再看白楚攸时眸光复杂。

片刻后眼睛一转，有了主意：“你先撑撑，别死，我让你看看林曜生有多讨厌你。”

陆元黎把林焉往外面拖，手心灵光闪过，唤醒林焉，林焉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陆元黎。

四处张望，不见白楚攸身影，林焉问：“你怎么在这里？”

“林曜生，你早就忘了来逶迤山的初衷。你想死，可我想活。”陆元黎语气沉重道，“你变了。”

“我变了吗？”林焉反问。

也没怎么变，只是多了心甘情愿的被约束，就像杀人不眨眼的魔剑突然有了剑鞘，被剑鞘束缚还乐在其中，甘之如饴。

陆元黎开始攻心，“林曜生，我不是你表哥，你表哥早就死了。”

林焉眸色一变，继而道：“我不信，咱俩从小一起长大，你不是我表哥又是谁。”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陆元黎嗤笑一声，高高在上道，“你也有过犹豫要杀了我，每次犹豫，你就后悔当年的见死不救……或者说，当年是你亲手杀了你表哥，你补的刀，不是吗？”

林焉握紧拳头，没有话说。

“他对你很好，但你的一切苦难都源自于他，他装得累，那个深夜带你出逃，不过是提前打探到瘴气出没，带你去碰碰运气送你赴死，你虽然难以置信，但他入戏太深，真以为自己是世上对你最好的人，最后关头他又良心发现，救了你一次……”

“林曜生啊，你恨他，所以你趁他被打晕，亲手杀了他，才有了我的出现，但你又念着他的好，后悔杀了他，想弥补他，这样倒便宜我了。”陆元黎张开双臂打量着这具身体，满意道，“这身体用着还不错，够我再活上几十载。”

“别说了。”林焉颓败地坐在地上，搭在双膝的指尖微微颤抖，“表哥，让我们出去吧，我让白乐乐把东西给你，你别瞎胡闹了。”

“不用了。”陆元黎道，“那东西已经废了，取不出来，除非挖心。”

说完陆元黎自己恍然大悟似的，这才意识到，这么好的东西，那逶迤山掌门再宠爱小徒弟，怎么可能甘心奉献，原来是取出来也没用啊……

“……什么？”林焉敏锐地捕捉到两个字，“挖心？”

“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可没挖心。”陆元黎踱步，甩甩手上还未干的血，舔上一口，笑得疯狂，“这血味道是真不错，难怪你会上瘾。”

忽的想起什么来，陆元黎露出古怪的笑，“林曜生，想成亲啊？他现在虚弱的……可承受不了你胡来啊……”

“闭嘴。”林焉看着眼前这张看了十多载的脸庞，生出厌恶情绪来，“赶紧开阵，让大家出去。”

“林焉……”陆元黎幽幽道：“你不相信我，是因为你觉得白楚攸还会相信你吗？”

林焉瞬间感觉后背发凉，“什么意思？”

循着陆元黎目光的方向望去，林焉手脚并用起身狂奔过去，看见呆愣着靠坐在宴桌石凳旁的白楚攸。

“白乐乐？”林焉慌张，说话声音都颤，尤其蹲下身时扑入鼻息的血腥，和白楚攸衣衫已经被血浸透的红，看得他头皮发麻。

“你怎么样了……”林焉不敢碰他，紧张不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怎么伤这样重？你疼不疼？”

白楚攸不说话，只是捂着自己小腹，怔怔地看着林焉，神情迷茫呆滞，好似感到难以相信，林焉清醒过来，着急解释道：“不是……我刚才骗他的，我没有、我没想骗你！”

“真的！你相信我！我不想要琉璃镜心，我没想跟你要！”林焉赤诚说着，帮白楚攸捂着小腹，却发现胸膛的血流的更多，一时之间怔住。

他想起来了，白楚攸的血很容易止不住。

“你别不说话啊，你……你没事吧？”林焉又问，但白楚攸还是沉默，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白。

“白乐乐……”林焉忙不迭给他止血，腹部旧伤的，胸膛新伤的，他要扶白楚攸起来，被推开了。白楚攸漠然道：“别碰我。”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陆元黎慢悠悠跟过来，眼里闪着既然他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的荒谬，报复般道：“林曜生，你要看冰霜花，还得求小师弟，他能变出世上最好看的冰霜花来，你求一求，他就会给你变。”

话音未落，一阵凌厉掌风带着不可阻挡的劲头袭去，陆元黎没留神，生生受住这一掌，被击到后退数米，抬眼时目光狠毒，恨恨的望向白楚攸，身影逐渐透明消失。

白楚攸松了劲，手无力落下，伤口因为刚才的动作淌出更多血，他已经，真的要撑不住了。

林焉一直在给他止血，源源不断朝他体内输入灵力，眸色慌乱跳闪，一边道歉，一边讨好。

“对不起白乐乐，我不该答应他，不该在阵中再次设下用来束缚你的阵法，但我，我那会儿有点不清醒，他说什么，我都应着他了……”

“我像是做梦，我没法控制自己，我好蠢，我怎么还相信他，我错了白乐乐，你骂我吧，你骂骂我，你不要不理我。”

“你跟我说说话啊，你别生气，等我们出去了，我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我也不知道他弄的这到底是什么阵，我不知道怎么出去，你别骗我了，你教教我，告诉我该怎么办嘛。”

白楚攸低着头，林焉视角只能看见他露出来的鼻尖，和一点下巴，林焉看不见他神情，歪头闯入他视野，看见紧闭的双眸时，心跳停了一瞬。

“白楚攸！”

林焉厉声叫着，脑子里的弦似乎都断了，大脑一片空白。

“不，不能这样……”林焉脸色煞白，去扶白楚攸肩膀的手都有些哆嗦，“白乐乐，你睁眼看我，阿楚，看我！”

林焉劲大，捏得白楚攸肩膀有些疼，身上的血止住，他好疲惫。

“能不能闭嘴……”白楚攸皱着眉，虚弱道，“你好吵。”

林焉极力淡定地看着他，小声道：“好，我不吵，我不说话了，阿楚不要闭眼——不，阿楚闭眼，好好休息，我带你进屋休息。”

“你别动，别胡思乱想，”白楚攸强撑着提醒，“这是陆元黎给你造的梦，你心绪频繁波动，我找不到阵心。”

“好好好，我不胡思乱想，我不想了，什么都不想，我闭嘴。”

说完这句，林焉果真闭了嘴，静默良久，只盯着白楚攸看，目不转睛。

白楚攸呆坐了好久好久，幻境内时间比阵外现实过得快，但阵中人却是实打实的能感受到时间流逝，恍若真又过了一天。

歇了许久，天际转黑，白楚攸终于恢复些力气，释放出去的灵力也恢复少许，身体情况好上一些，终于想起被他晾在一旁的林焉。

“你……”白楚攸淡淡开口，似有亏欠，“真那么想看冰霜花吗？”

林焉不太想，之前想是因为想带白楚攸出去玩，但现在似乎有了讨好的理由，又没有底气，只试探性的，小心翼翼凑过去问：“白乐乐。出去后，还能陪我一起去看吗？”

安静一会儿后，白楚攸声音微弱，似是累极了，说：“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明日再想办法出去。”

绝口不提冰霜花的事。

林焉颓败地说：“……好。”

林焉在房间门口守到半夜，困意袭来，没忍住闭眼，想到白楚攸还在屋内休息，又瞪大眼撑着，忠诚地守着门防止意外发生。

后半夜实在没忍住，身体疲乏，靠着门框沉沉睡去。

醒来时场景又变回水云间的样子，林焉下意识给自己一巴掌，骂自己怎么又胡乱想。

木樨巨树下站着一个人影，背对着林焉的方向，似在发呆，身后墨发规规矩矩高束，不到腰间，木樨碎花在上面驻足，遮不住纤细腰身，光是背影就看得人心动。

林焉清楚的知道白楚攸腰有多细，曾经搂住时总觉得臂弯很空，不是刻意关注，但避免不了留意，林焉不想自己混蛋，可在陆元黎给他造的梦里不清醒时，他还是没忍住说出心声，变得混蛋。

林焉再次给自己一巴掌。

然后走上前，与白楚攸一起打量这棵树，馥郁花香闻得人头晕，林焉看上几眼就不再看，问着：“这树上的花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白楚攸说完就不再开口，继续望着树发呆，不想理林焉的样子，林焉一摊手，自讨没趣，又聊着其他闲话。

“白乐乐，我又胡思乱想了，我想回到水云间，我想出去。”林焉道，“小八虽然让人讨厌，但柯昭还行，等回到逶迤山，我请柯昭到水云间做客，我们不下山过生辰了，我跟柯昭单独给你过好不好？”

林焉接着又道：“你要是实在想白樾师兄，我也可以去求一求，把他求得烦了，说不定就会去看看你。”

“还有你那些个师兄，你要是想，我就把他们也请进去，但是小八不行，我讨厌小八。”

林焉皱皱眉，一副讨厌小八讨厌到连说出这个称呼都厌恶的样子，白楚攸不懂他的厌恶因何而起，只是想到他一直想拜别人为师，便道：“我收你为徒，不是让你来承受痛苦的。如果真的很不愿意，我会离开。”

白楚攸以为，林焉说这些是在试探。

试探他会不会生气，想把他赶出水云间，将水云间据为己有，再重新拜师，实现最初来逶迤山的愿望。

白楚攸从来都没说过让林焉离开的话，他想的一直都是他自己的离开，就好像早已知道自己活不长。

阵中再次灵气动荡，随着狂风一起来的，是满身怒气的陆元黎。

陆元黎终于露出本来的面目可憎，似修罗从地狱而来，周身杀戮，厉鬼索命一般，声音响彻天际，“好一个师徒情深，白楚攸，我不挖你心，你反倒不撤血阵，执意将我束缚在此，你以为，我就没有办法出去吗？！”

林焉第一时间将白楚攸挡在身后，白楚攸却好似一早便知晓陆元黎会恼羞成怒来找他，道：“你留我一口气在，不过是想看我跟林焉反目成仇，自相残杀，看谁能活到最后罢了。”

林焉身体一僵，眼里的震惊没能藏住，叫陆元黎看了去。

陆元黎仰天大笑，身形踉跄了几下，待稳住，又变成厉鬼般叫嚣道：“林曜生，你看见了吧！不过是为了欺骗我，你以为你的好师父真的原谅你了吗？”

林焉这才回头，声低如蝇，“阿楚一直一直都在生气吗？”此般不计前嫌还愿意搭理他，不过是装给陆元黎看的吗？

受那么重的伤，还要忍着心里的烦闷假装没有生气吗？

白楚攸微微抬眸，看着林焉，道：“我说我早就已经不气了，你信吗？”

“信，我信。”林焉现在只想顺着他的话说，“阿楚不要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别气，别气……”

白楚攸皱了下眉。

林焉这眼神，莫名其妙，看不懂。

像，在看要跟他成亲的那个白乐乐。

眼前凌光闪烁，陆元黎再也忍不了，朝林焉后背一掌袭来，林焉有所察觉，正要回身迎回去，白楚攸已经推开他，但因为阵中阵束缚，没能施展全部灵力，叫陆元黎抢了先机，掌风带着变换不停的复杂图案印在白楚攸肩头。

林焉被推开的瞬间已经很快唤出灵剑，但已经有些晚，灵剑在披上陆元黎的刹那人已经闪开，林焉追上去，与人厮杀。

等注意到白楚攸这边有什么不对，已经彻底太晚。

白楚攸捂着肩头缓缓半跪在地，以他为中心，四周亮起刺目灵流，光芒夺目刺眼，引得一旁厮杀的两人都频频回望，林焉更是慌了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元黎主动停下进攻，笑了一下，甚至在林焉愣神之际拍拍他肩膀，如以前一样。

然后说：“我得不到，白楚攸也别想得到。”

林焉奔向白楚攸时，那些刺目光芒已经消失，白楚攸捂着肩头，压着喉咙的血腥往下咽。

陆元黎扬长而去，留下一句：“本可以生离，偏要死别，林曜生，你自己选的，不怪我。”

林焉声色迷茫，不停在问：“白乐乐，你有没有事？”发觉陆元黎要离开，还想追上去抓住他，林焉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让陆元黎走，大抵是下意识里察觉陆元黎走了白乐乐就完了！

“林曜生……”白楚攸叫住他，“不用追了。”

林焉整个人都透着诡异的死寂，大有白楚攸死了他也会赴死的冲动。

“你追他，没用……”白楚攸一张嘴，嘴里就有血往外涌，林焉给他擦着，听见他说：“我知道，知道怎么出去了。”

他靠着林焉歇了一会儿，又叫林焉给他一些灵力，闭眼似乎在休息，几缕白悄悄爬上后脑的发，片刻后消失。

白楚攸睁眼，缓了下，起身朝木樨巨树走去。

林焉无言，在原地怔愣一瞬，思绪渺茫，跟过去，抬头看着木樨枝桠发呆。

忽然树干上出现一道道裂纹，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树底的根被白楚攸劈开，底下闪现出一个奇奇怪怪的复杂大阵。

白楚攸低头，站在那些光源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焉到他身边去，小声问：“这是什么？”

白楚攸没有回答。

好久，他才说：“阵心。”

林焉隐隐觉得不对劲，回想陆元黎的话心中越发升起寒意：“你跟我说实话，这到底是什么阵？”

白楚攸仍是看着树底，说：“不相离。”

林焉着急地问：“那你上次教我的是什么？”

“普通阵法，良性的。”白楚攸说，“叫天落。”

天落要归家，有情人不分离。

“所以不相离是……绝杀阵？”以整个无爱之城各户住所为阵眼，牵一发而动全身，陆元黎作为守阵人，可以操控幻境内所有人的意识，让他们为自己所用。而阵心，在每一个入阵人梦里最为隐蔽的角落。

可是现在阵法反了，陆元黎可以脱离绝杀阵全身而退，剩下的守阵人要想安然出去，就必须杀了所有人为祭。

林焉声音都变了，“所以现在的守阵人……”

林焉耳边连风声都消失，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他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听漏任何一个字，担忧结局不是他想要的。

白楚攸说：“是我。”

寡淡到极致的声线，从那张唇里缓缓吐出，一下一下戳着林焉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