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神的历史 第7章 雷

“人死在沙漠里不会升入天堂，只会去到大海。”

尼克斯问：“海，海是什么样子？”

雷想了想：“和沙漠差不多，沙漠全是沙子，海全是水，都一样，茫茫无际的。”

尼克斯：“死在诺亚呢？”

“会进入光明神的国度。”

“死在莱茵呢？”

“灵魂会顺着河流，被黑暗神引渡。”

尼克斯又问：“不信神呢，不信神，也会被引渡吗？”

雷想了想：“会的，无论你相信与否，神都平等的爱着世人。”

男人倒在了地上，血从脖颈蔓延而出。

“教官呢？”甩干净剑上的血，雷问。

尼克斯看着早已停止呼吸，眼睛却迟迟没有闭上的男人，说：“去了罗布地区，参加朋友儿子的满月宴。”

“朋友？”雷想了想：“教官也有朋友？”转了转眼珠子：“罗布地区的城主？”

尼克斯点点头，看着那血汇成一座小湖：“他死了。”她问雷：“大王子的政敌吗？”

“嗯。”一阵沉默后，雷问尼克斯，“尼克斯不喜欢我杀人么？”

尼克斯说：”我只是觉得，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即使是神，也没有随意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

雷露出一个惊奇的神色：“真不愧是信教的，都开始信人人平等这一套了。”他思考，“不过，大王子雇佣了我，给我工资，我为他清除掉政敌，他们的生命被标记着价格，并没有白死。而且……”雷看着她：“我并没有滥杀，杀人仅是一种手段，为了更好的巩固权势的手段。”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明小时候还是个臭屁小鬼，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立了雇佣军？

尼克斯沉默了会儿，问：“权势，很重要么？”

雷：“或许在某些方面，它很重要吧。在这宫廷，如果不去争权，就会被杀死，权力对王室尚且如此，对平民，只会更加残忍。”

而这个殿堂如此奢华，尼克斯望着即使是白日，依然燃烧的蜡烛。

她不由得思念起幼时的雷，比谁都温柔善良的雷。而不是这个亚特兰雇佣军首领，大王子属下的雷。

她想起他们在绿洲的那些时光，还心存渴望的时光，长大了，就去旅行。

绿洲的初夏，万里无云，她坐在和沙子的颜色一样的圣堂上，遥望远方，想，沙漠的那边是什么呢？

无论是什么，都让她去看看。

雷对她说：“等你成年了。我就带你去诺亚，或是莱茵。”

于是她期待着和他一起走去的新世界。

比起手段残忍直接的大王子本杰明，二王子斯沃兹到真的十分犬儒主义。

“看，这尘世的一切，多美啊，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着四季更替，看着朝阳，看着日落，看着家人孩子，期待着奇迹，在这王都里，有各种各样的人，但无论身份地位如何，身边总会有些人，也许是亲人，也许是朋友，也许是恋人，会在你失意的时候鼓励你，在你哭泣的时候安慰你，在你孤独的时候拥抱你，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对你不离不弃。”斯沃兹站在露台上，远远遥望都城街道：“但生在王族，永远都不可能有这一切，所以，我喜欢普通人的生活，很真实，很幸福。纵使有时会贫困，但有家人在身边，无论再怎么大的困难，都会坚强的活下去，并从痛苦中找寻欢乐，从黑暗中找到光明。”

“黎明总会来临的，尽管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降生在这个王宫，但既然活着，就要活出价值，心中常怀希翼，勇敢的追寻自己想要的，便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大哥过于残忍，早已偏离了王位之道，教廷里的人盲目追寻光明神，觉得神圣洁、伟大，但我一直都不这么认为，在光明与黑暗的天平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莱茵？诺亚？并没有什么区别。世间的一切都在不停的改变着，没有国家可以永远的屹立，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我们都只不过是那大江中的一叶扁舟罢了。”

“莫伊斯，既然你身为教皇，那就是诺亚的精神领袖，而不是统治者，带领我们寻找一片美丽的净土，而不是继续呆在‘光明神最强’的可笑的梦中，不要觉得自己多强大，真正强大的是群众，得民心者得天下。”

“这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为难？守着唾手可得的权势与地位，还是为了一个遥远的很难达到的目标而拼尽一生，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择吧？成为主教，成为教皇都是不容易的吧？你也曾经为了你的目标而努力拼搏过，现在是你享受你劳动成果的时候，又有什么理由再去大费周章呢？反正诺亚人对光明神也是盲目崇拜，根本就不会质疑神的权威，其实这也是这个社会的病源，这么长时间演变过来，没法说改就改。除非遇到毁灭性的摧残。摧毁光明，破碎黑暗，塑造新的秩序。”

莫伊斯看着眼前正在浅浅说着的女子，与其是说，到更像是背诵，“哥，既然我们生在这样的世界，那就应该去改变，人们都觉得为了一个不实际的目标拼搏太累，人们都觉得寻找真正的光明太麻烦，所以他们都自欺欺人的活着，既然是梦，那就一起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个被迷雾笼罩着的世界。”

斯沃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扯出一丝讽刺的笑。

“天下皆醉而唯我独醒……这样的人，真的不存在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样的精神，没有人拥有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这样的执着，究竟在什么地方呢……”尼克斯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空洞的眺望着高高在上的教皇。

“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乐土到底在何方？一个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每个人无论身份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辉煌的世界到底在哪里？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痴心妄想吧，阶级的存在是无论何时都会拥有的，在这样的世界里，好好的活着便可以了吧。”

尼克斯模仿斯沃兹的语气，叹了口气，神情落寞。

莫伊斯：“……”

尼克斯带着《梅菲斯特2》的手稿回到神庭，把斯沃兹的话带到后，莫伊斯沉默了许久，似乎理解不了这个王子的脑回路，最后也不去理解了，和她说：“和我去神庭一趟。”

和煦的风吹拂大地，夏日阳光带走冬雪，湛蓝明净的天空仿佛被洗涤过一般。

远处，山延绵出朦胧的线条，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神庭接近苍穹，山中花草繁茂，吸取日月精华，鸟兽皆通灵性。

拜自幼教官的严格训练所赐，尼克斯的体力一点都不弱。

爬了那么久也没喊累休息，而一旁的莫伊斯更是脸不红气不喘。

两人一路上也没有讲话。除了在某些比较陡的地方，莫伊斯会很绅士地拉他一把，滑的地方也会提前提醒她。

唯独神庭的护卫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看她狼狈与一群白衣人对战。

剑划伤了她的胳膊，血滴在地上。

昏迷之前，尼克斯看到莫伊斯的眼神暗了下来，显现出强烈的杀意。

尼克斯吐了口血。

醒来之后，说什么，她也要换个工作——

莫伊斯用平生最为温柔的动作把怀里已经昏厥过去的尼克斯抱起。

尼克斯发觉自己躺在别人怀里。

很暖和，就和雷的怀抱一样。

“雷……”

尼克斯往怀中在缩了缩。

她感到男人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对了，教官一开始的时候，跟她说什么来着？

去莱特大教堂，找一个叫修斯的人。

睁开眼，尼克斯发现她身处祭神之夜的大厅。

尼克斯来到了祭神之夜的殿堂。

莫伊斯在这里赢得了教皇之位，也在这里完成了教皇的加冕仪式。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莫伊斯带她来的……

莫伊斯人呢？

尼克斯走在空荡的大堂。

大厅王座后方，有一张巨大的，光明神的画像。

最圣洁的地方，也会留下最深刻的阴影。”

尼克斯遥望光明神的画像。

虽说神迹广场有他的雕像，但终究和活人还是有差别，再精湛的雕刻技艺，也展现不了这位迦南大陆守护者，光明神的神圣。

雕像版本的他更刚毅，画像版本的他更圣洁——他那金色的长发一定是金粉画的。

说来，不仅莫伊斯，就尼克斯之后调查出的其余候选人的资料来看，也是金发碧眼。且长相上，都有些许相似。

一开始尼克斯还迷惑，这是教皇选举吗？这是模特选拔吧？教皇又不是明星，怎么一个比一个长得帅？

现在看来，是按照光明神的长相选的？

是让教皇更像传说中神，增加可信度吗？

神庭外并无人把守，把守着的，是光明神残余的神力幻化的傀儡。

偌大的圣殿空无一人，这里只有在宴会的时候才会热闹起来。

如果她要找修斯这个人，应该从何找起呢？

不知为什么，仅仅是听到修斯这个名字，就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觉漫延心口，压抑着，无法解脱。

尼克斯再次凝视着那幅画像，精神渐渐涣散了起来，好像整个人都要被吸进画像。

她似乎看到了一片沧海，一片沧田。

眼前，白玫瑰纷纷扰扰。

有人牵着她的手，带她向着那无法把握的未来，一路前行。

她看到那个男人清冽的双眼，以及唇角淡淡的笑意，那般温柔细腻。他们走过花开花落，四季更替。

彼岸，狂风暴雨，海浪呼啸。

而在这神圣美丽的神庭中，他的唇角扬着一抹微笑，眼神轻柔而温暖。

他望向她，金发下那张润玉般白净的脸蛋，毫无一丝瑕疵。

他在对她笑。

尼克斯伸手，想要触碰他。

那修长的，带着尖锐黑色指甲的手，在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瞬，耳边响起一阵清脆的玉石掉落声，眼前的景象像被石头打破的水面，掀起涟漪，模糊破碎。

眼泪溢出了眼角。

细碎的阳光顺着他雕像般的轮廓播撒而下。

男人笑的是那么扎眼又温柔。

如梦方醒。

不知何时，尼克斯已站在修斯的画像前，瞳孔猛地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