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出了门,往阶下瞧一眼,便觉眼前一阵暗,这李三郎和媒人秀才俱是一身清寒,既来登门求见,都不晓得好好拾掇一番,难不成还真个如此贫苦的?
就这样,还想过来谋求她千金宝贝似的容姐儿,真个笑话了!
方才她满眼的珠宝贵器,这一个照面,宛如见了一对上门哭穷、讨饭的,令她好不心烦,也不及他二人磨磨蹭蹭开口,就率先撵了人。
“不巧了,老爷正好不在家。”李氏看过三郎后,望向拱手想要说什么、赔着笑脸的老实秀才,“有什么事儿,也得等当家的回来才好,我一个妇道,又能做得了什么主?”
“这姑娘的亲事儿……”
秀才话儿方出口一半,李氏便生冷打断了他,一双眼睛扫过来,说不出的冷淡至极。
“尤其是,这姑娘的亲事儿!”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弯着腰,客客气气,只换了这一副冷眼,赵秀才一时没话了。
只一双眼睛,巴巴往夫人面上瞧了一眼。
心道:这一个没福的人家,呸!
方才,一到这魏宅主母的门前,三郎就连连催了他,让他不要说太多,以免夫人误会。
他哪里不晓得呢?
原本,三郎就是和嫡小姐魏容相看的,师爷家中却已将这魏容小姐又配给了富贵的周家,李氏自然是紧张三郎登门闹事儿的,怕他们这回来,是想坏了她嫡小姐魏容和周家公子的好事儿。
三郎不说,他也明白。
原本一开口,想说的也是‘姑娘的亲事儿,也可换个小姐’,一口提了换人的事儿,欢欢喜喜地,给师爷家送一出好事成双!
嫡小姐都曾点了头,这个小庶女,李氏一人当也是可以做主的,也能宽了她的心,圆了师爷一个体面。
他一番热心,撮合的也是一桩大好喜事儿,哪料这李氏如此不给情面,身为师爷夫人,一家之主母,竟是半分礼数也不给装一下,竟是一句话儿,都不给他说全乎了!
话都堵死了,那还说个屁!
三郎不愁没有更好的人家,这师爷家也实在是嫌贫爱富、未有一丝敬人、客气待人的礼数!
读书人嘛,可以不在乎个金银、酒水、茶食,可该有的礼数、客套,还是要的,这也是起码的待客之道。
眼下,李氏看待他二人,宛如看了一对上门讨便宜,不受她待见的可怜人。
秀才一个恍惚,又看了那夫人清淡的面目,什么话就都说不出口了。
罢了!
不和这一个妇道见识。
未等他厘清头绪,那头夫人也就放了话,打发他二人走了,“来人,领他二人去偏厅吃茶!”
阶下,一声不吭,安静立着的三郎,一口回绝了,“谢夫人好意,茶就不吃了。”
说完,冰寒着脸,往外走。
李氏没管他,径自折身回了屋。
虽看不惯李氏的做派,也怨师爷言而有悔,未信守了应允他的事儿,委屈了三郎。可一想到,这郎君这次似乎难得动了心,没准儿和那小庶女也是阴差阳错的一桩好姻缘,秀才追上大步往前走的人,也还是劝了一句,“也可以吃着茶,等一等师爷也好。”
“半分热络都没有,又是好一趟冷遇。”
他自然不乐意了。
秀才只好泄气地快步跟在后头,嘴里碎碎念着,“也是,这李氏……就不该来跑这一趟的!郎君有意,也该是等师爷休沐在家,这急什么呢?”
“我原想着,找个客栈暂歇一日,也无妨。”
哪里不知师爷不在家呢,劳烦这夫人提醒了他。
三郎冷面微凝了一丝愠烦,他想的是左右无事,也可先拜过这位魏宅的主母,既是白天见不到师爷,他也可等到晚上,等师爷忙完公务,回了宅子不就好了。
见过夫人之后,正好这一日也可与那小庶女呆一处,他二人好好聊上一聊。
他与她还有好些话未说呢。
他想告诉这个小娘子,他实在无几个钱儿,往后卖不出画,怕也一直穷困着,不知她受不受得了这等的贫苦?
这得好好问问她。
好些话要与她说上一说呢,就等今儿得了一个私下的机会,好一诉衷肠,解了他心头沉沉的一番苦楚。
她若不愿,吃不得苦,那他也会……
他想的这样好,把这一日的事儿都想的细致,却实在没想到,空宴了他一回后,这师爷夫人未有半分歉意,就这么一两句打发了他二人,让他未免想起初次登门的羞辱,再一次颜面无光。
三郎越想越是几分烦躁,面上也凝了一层冷色,眉目寒霜一般的严酷。
大步流星,一路冷风般往前行去,不顾后头秀才跟的紧迫。
走了一半路,三郎一个吃惊,万没想到,路旁一丛花树里忽就冒出一个小身影,定睛一瞧,竟是他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猛一见这小庶女,三郎心口一紧,心下被逐的羞愧、无颜面的卑微顿时激烈万分。
他冷面一红,眉头深皱,转头就走。
逃也似的远离了她,再不回头看一眼!
他不想让她看见他这般遭人驱逐的窘迫、可怜样,他宁愿千刀万剐,也不愿她瞧见他这一副卑微、可怜。
如丧家之犬、为人所驱,如何叫这一个神气、仰慕他的小娘子见着呢?
倒不如死去的好!
他那么心爱她,只愿她永远、永永远远地,双眸晶亮着,眉眼弯弯,一见他便就欢喜的了不得!
他想做一个可令她骄傲、得意,让她体面、威风的夫君,若不然,他又如何长久、长长久久地令她欢喜、令她得意呢?
三郎埋头,加快了脚步,走得绝然、冷酷。
怎么了?
他仿佛未看见她……
不,他仿佛看见她,反不高兴了,他生气地,冷冽了性子,又和昨日不同了。
他竟是,又生气了……
还气得更厉害了。
魏染不知所措,她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这才引他这样的不开心,只傻傻望他远去的、冷酷的背影,面上一直压不下的甜蜜、浓烈的笑意一下散了精光,她摸着发间一只雀钗的手也缓缓、沉重地落了下来。
天晓得呢!
在这条三郎必经的路上,她特意站在了一丛馥丽、粉艳,花开得正热烈的桃花树下,特意站在了一缕金灿灿的阳光里。
她自觉不如魏容,便叫这花香赐她一缕香,叫这灿阳赠她一抹光彩。
她想的很好。
是这样的好。
满心的羞喜、一腔如火的欢乐,如一簇热烈的火窜在了心头,熊熊燃起,她认定了三郎定会在路过时,一样地偷看她,兴许还会停下与她说话呢,这郎君胆儿也不小。
他对她十分关切,定然也如她一般渴盼与他相见,他看她定是如他留心她的只言片语一般,细致上心。
如第一次她那般落魄,他也暗暗记下了她的样子一般,认真瞧她。
因此,她心内忐忑,一早就摆好了姿势,将头上新买的、珍贵的雀钗露了出来,她一身清衣、满头素净,如何不能发觉这一支晃眼的钗子呢?
黑钻的钗子照在太阳底下,纵然黑不溜秋,也是流光溢彩、粼粼光华,竟像个无价天宝了!
三郎必然会注意到的。
她新买的这一支新的发钗!
可好看了!
女子三千青丝,红尘三千烦恼,一支发钗挽起。
雀钗挽青丝,他会明白她的意思的。
他会如昨日一般,与她心有灵犀,只这一点灵犀,她便可欢喜了这一整日。
终于,三郎朝她走了过来,她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她眼睛也弯成了一条缝,睫毛垂下,将眼前人、眼前世界,都要遮挡了去,她可真欢喜!
她以为见了她的雀钗、见了她这个为他欢心的小娘子,此郎定会开心,会羞涩、慌张,会……会是天下所有情郎都会有的可爱的模样!
她火热了小脸,等他大步走来。
可满腔欢喜,却只瞧见他一双含冤的眸子,冷酷的面目,他竟是一句话也不说,不耐烦望她一眼,便就很气愤模样地离去了。
让她傻在了、冻在了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来见他,她想让他看她的发钗,这是她新买的一支,花光了她所有压箱底的银子。
他却很快溜走。
他给她冷面。
魏染原地立了一会儿,离开花树时,抬手将头上的黑钗取了下来。
他定是不喜这个黑不溜秋、灰暗,不中看的玩意儿。
他可能觉得丢人。
她想买个更好的钗子,如魏容一样,金灿灿、华贵的宝钗,好叫他一眼望来,便就盛赞、欢喜!
叫他见一眼,就再也忘不了。
魏染心头一阵叹息,这黑钗,果真是个无用的东西啊。
天宝阁那位掌柜的,也真无德,如此忽悠了她,这竟真是一支上不了台面,十分廉价、戴了叫人耻笑的玩意儿!
她把这钗子藏进袖子里,面上又红热起来,这回是羞惭的。
自以为是个高贵的钗子,她还那般神气、骄傲地跑过去,献宝似地……唉,也不知此郎见她这样短浅、蠢笨,是个什么想法。
她的无价天宝,八成也是这贵美、体面的郎君,他眼里的脏东西吧。
一如吴凤柔,魏染却不怪他,世人有几人不是这样分明的眼光呢?
只恨那掌柜的不好,原本她也可买一支瞧着就体面、华贵的钗子的!
她也可以买个瞧着就很好的!
却被这老儿忽悠了,原本可买的宝钗,只换了这一黑黢黢、暗沉沉的黑钗。
叫三郎一眼而过,几分冰寒、无情。
魏染只叹息,这回叫黑钗让她失了宠。
她把这无价天宝握着,紧紧刺进了掌心。
埋头往她小屋去,脚步匆匆,好似自己也如这黑钗一样,也是个丢人的玩意儿了,一路并不敢再抬头看一眼行过的人。
没有什么无价天宝,也没有什么比过魏容的小庶女。
黑钗,就是黑钗。
她魏染,也就不过是魏染。
什么高贵者、神仙、金凤,全为忽悠她几个钱,她本就不多的几个钱。
这世道,原比她所以为的坏。
她也把这三郎想得太好。
李静堂:如丧家之犬、为人所驱,如何叫这一个神气、仰慕他的小娘子见着呢?(冷面)
魏染:没有什么无价天宝,也没有什么比过魏容的小庶女,这回倒叫黑钗让她失了宠!(黑钗的错!)
——“我的爱人真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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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冷面与黑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