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瞧这支墨羽钗,这叫孔雀心!你看看这上头,这一颗大墨珠,墨灰里闪着孔雀绿,这可是采自南海的顶级黑珍珠!色深凝重,如人之泪,定是一番艰苦沥就。此墨珠寓意非凡,非有慑龙之勇与智慧之人,不可得!”
“你再瞧瞧这墨翠金花钗!墨玉贵美、辟邪护身,一朵金花更添神韵,此钗庄重非凡,非人间高贵者不可佩!“
“还有这黑钻……”
魏染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了这吹得天花乱坠的掌柜的,皱了眉头,几分来气道,“为何你总给我些黑的、暗沉的?”
这可一点儿都不喜庆!
掌柜的望她一眼,笑呵呵,“老朽啊,原是捣鼓这些宝石珠玉来卖的,对外行知之甚少,可对何人配什么石头,倒是有些学问在身上。你这小丫头不沾烟火,物白纯透,譬如一泓清泉,只怕是点墨都会坏了你的干净。就得这些纯黑刚烈的,镇一镇这外来的邪祟!”
说着,掌柜的一指头点在竹盘上,轻声哄着,“你再好好瞧瞧,都是宝贝呢!”
魏染还是皱眉,好事在即,怎能买这些个辟邪的,莫不要把喜气也一块儿给挡了去。
这老儿莫不是见她钱不多,却想买宝贝,故意戏弄了她。
她便一连叫嚷起来,“不沾烟火,我饿了,自个儿也烧饭,我也喜欢沾烟火!”
“我要买个好的,就这么些银子,可我就要买个好的!”
她把手旁的一小堆碎银子推到了掌柜的手边,“好坏就这些!”
麻溜将银子裹入袖里,放了柜台下,掌柜的笑起来,“随你挑!给你实在价儿,你以后莫说出去就好!”
“真的?”
老头点头。
“你为何给我便宜呢?”
掌柜的笑眼清和,望进魏染澄澈见底的眸子。
声音几分爽朗,“凡尘俗人三千,高贵者一千,这一千高贵者里,百来人不拘、率性。而这百来人里,甘为俗人的高贵者,且还自得其乐、不怨不懑者,不过屈指可数尔!”
魏染听不懂,只装着附和,“难怪我瞧你……看着不怎样,却总觉得是个好人,像个隐没的老神仙呢。”
“哈哈,神仙不敢当,此一老顽童尔!”
他又问她,“你也是个小顽童,不是么?”
“我一早就留意你了,你去那处折腾多苦?那是男儿练的功夫。不如你来我这处,给我看店,日日与这些个物华天宝一处,你便是璞玉无华,也能润养你几分粼粼光奂、一身卓然华彩气!”
掌柜的又直言,“我也愿将这铺子交你手上,别的俗尘之人,再是貌美出众,我也不肯点个头的。”
这番话打动了魏染,虽她并不是很明白,但总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在的,没准这掌柜的,可能真是个学问高深、不俗的人物呢!
只他关心她这一点,不但夸她,竟还关心她苦不苦、累不累的,就这一点儿,已完全收买了她的心。
她竟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他,“你竟是这么会做买卖的,你哄我这么好,我还能不听你的?就买那个黑的了!”
她瞧了盘上两眼,将一粒墨珠的孔雀心钗子握在了掌心,托举在掌柜的眼前。
“我就要这个,瞧着最贵,更闪眼些!”
满盘黑钗里,这一粒黑珍珠,墨沁幽碧,焕发莫测的神采,卓然出众。
魏染便就挑了这个最亮眼的。
掌柜一思量,又从她掌心取走了,“终究是太苦。母贝泣泪成珠,情爱里必有一遭苦海。老儿我想你选个别的。”
他从竹盘里取出另一支雀羽钗子,送到魏染摊开的手上。
“这支钗,叫做黑雀,虽不如墨珠珍贵,却能讨个好彩头。你看这黑钻,此乃石中金刚,可钻玉补瓷,烈而坚、无坚不摧,是个硬骨头。锋锐可比利器,又晶莹似无价宝。你这小女子,你更适合这个!”
魏染拿到眼前,仔细瞧了几眼,虽平平无华,但细看却隐隐地,似流光溢彩。
“还不错。这个也成!”
她也不爱珍珠。
血肉里的一粒沙石,磨了多少的苦痛,委实不是个好寓意。
她冲掌柜的点头,“就买这个了!钻玉补瓷的,这个金刚黑钻。”
“好嘞!”
未及掌柜的回头找个首饰盒子,那头这小丫头已经冲了出去。
掌柜的只好追出了门,冲这火急火燎的小娘子,吆喝了一嗓子。
“那来我这处,给我看铺子?”
魏染已跑远了些,这会也还早,四下也没人,便就摇摇头,笑回了这居然真要她看店的老儿,“我可是要嫁人的!”
掌柜的这才懊恼起来,“不巧!你给挑了个不应景的!”
魏染将这一只黑雀对准了太阳,日光之下,这只黑钻钗子璀璨耀目,竟是看不出的、无声的华贵。
“它也是个闪眼的!”
只要拿到了太阳下,火光下,这只暗光粼粼的钗子,便就会神光乍现,彩耀灼灼,真似个无价之宝了!
“我也喜欢它!”
魏染越看越欢喜,对这支黑雀钗十分满意,“你果真是个会挑的,这黑钗果真适合我!”
老儿哈哈笑起来,捋着半白的胡须,“譬如真正的高贵者,隐匿的真仙人。”
“你戴不得那些华彩的!”
“老朽混迹上京富贵地,一眼便看出你这小女子的不凡。虽你大气磅礴、有贵者风范,可时机未到,便是金凤也得沉。等你哪日,有那防身之剑,便可佩那白宝彩玉!一时之晦暗,亦是防身之术!”
老头说的玄乎,倒让魏染想起一个人来。
“你可认得徐闻?”
掌柜的摇摇头,“并不识得这号人物,怎么也是懂这些个的?”
魏染摇头,“原来你不认得。”
也是,谁人识得这疯癫婆子呢,也就她魏染、一群小乞儿,和那个被她窃了耳坠子的周家姐弟俩了。
这【黑雀】也可配了她,配了这徐闻。
魏染心头不知何故,冒出了这一奇特的想法。
回了家中,魏染赶去饭厅吃饭,半路就碰上了她娘亲吴氏。
吴氏眼睛尖,一眼就瞅到了魏染握在手心的一支黑黢黢的钗子,两条画得十分精致的眉毛紧紧蹙起,十分之嫌弃。
“你那啥玩意儿?这个黑东西,你又搞回来一个什么脏东西?不过,你这丫头,又能搞回来什么好东西呢?也就能带回来这些个脏东西、黑不溜秋的无用玩意儿了!”
她吴凤柔嘴里哪有什么好话,魏染直接将这一根黑钻雀钗竖在眼前,让她好好瞧个仔细。
“这可是个天宝!金刚黑钻!”
“天宝……”
吴氏表情古怪,试探问她,“你该不会去了西街那一家……”
“对!就是那个天宝阁!”
魏染走到一片阳光底下,将黑钻照得流光溢彩、彩光粼粼。
吴凤柔瞧着这小蠢蛋这种可笑的举止,忽就哈哈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你这蠢货,被骗了吧!这不就是金刚石么,不值两个钱儿!年前过来,给夫人修屋那个瓦匠的那钻子,钻头就这金刚石头,这石头便宜的很!你花了几个买的?”
魏染一惊,将钗子凑到眼底下,仔细瞧着,“不可能!说是宝贝呢!”
“谁让你去西街那家买的,那老儿可是……是个余孽。就算是好东西,也是不能要的,一个不小心,你就犯了大忌讳!”
魏染脑子一阵嗡嗡的,耳朵里转悠着那糟老头子的一句话,什么钻玉补瓷的,可不就是个瓦匠钻头么?
这老家伙,如此会说话,竟……
忽悠了她!
果然是个老忽悠!
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可面上还要强装几分。
“这就是个宝贝,是无价天宝!”
“什么宝贝,宝贝也能给你了?你莫要乐死我!”
吴姨娘噗嗤一下,笑开了,“就算个无价之宝,你也能买得?有人在他那处买过一件儿宝贝,转头就给官府抓了,说是个不能用的贡品!只有天子皇妃才可使得!”
“还有,你这一眼就不是什么宝贝!你就算再在太阳底下照着,它也不过是个钻东西的金刚石头!是个器具,不是珍宝!”
“他定是与你说了什么好话,把你夸到天上去了,定是说你纯洁可爱,比你那嫡姐高贵出尘,是个不俗之人呢!哈哈……”
“这老儿来路不干净,就没几个敢往那天宝阁去的!东西卖不出,撞了你个蠢东西,可不得可劲儿忽悠你几个子儿么?”
“你个傻货!你没长脑子的!”
“笑死老娘了,哈哈……”
一通说下来,魏染一阵羞愧,虽她恨吴氏这话,可还真被这蠢坏女人给猜了个正着!
也悔不该的,她竟叫了那老忽悠什么神仙,她竟还真信了他的邪了!
一个老忽悠!
什么高人、神仙?
不过他既能忽悠了她,也算他厉害!
吴氏连连摇头,又问了她,“你究竟花了几个子儿,瞧你这样子,可能还不少!看不出来啊,你竟是这么舍得的,有两个钱儿,不如借你亲娘使使?”
魏染脸一黑,饭也不吃了,直往她的小屋去。
身后是她母亲含笑的叫嚷,“甭急!也值俩钱的,不要你可给我用用!我也可替你说说,与那瓦匠卖个好价!”
“你离我远一点儿!你才是个脏东西!”
魏染回头怒吼一嗓子。
今儿好大兴致地去买宝钗,心满意足,十分开心地回了家。
结果,转头就被这娘亲取笑了去,直言她被人忽悠,被骗了银子。
竟不住地笑话她!
纵然真是个不值钱的,她买也买了,原本也是非常开心、非常喜爱的。
只要她以为,它是个好的,就成!
对着菱花镜,魏染将这只似乎又变成了灰暗、无华的钗子插入了鬓发间,“我原本也只配了这等不打眼的,它也很好!”
她喜欢就好!
抬手摸着这一只新钗,魏染心头的不悦,渐渐散去。
天下珍宝何其多,真正的珍宝,也并非要多么的昂贵。
只要是她捧在手心里的,便是她魏染眼里、心里,顶顶珍贵的无价宝!
是个无价天宝!
被忽悠了又如何,它便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