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临安城最繁华的酒楼。
杨济和陈泽站在楼中最高处朝楼下看去,茶楼酒肆处处张灯结彩,小商贩们竭尽吆喝,街上的人摩肩接踵,无处不在彰显临安城的繁华。
“临安,真是花团锦簇啊。”
杨济微微弯腰,双手撑在栏杆上,俯视着酒楼对面的珍宝阁,漫不经心道。
“主子,对面就是沈氏商行下的珍宝阁。”陈泽抱剑站立在杨济身后。
临安,地处江南七省的中间位置,且水路发达,对外贸易繁荣。又因市舶司的府衙设立于此,故而宵禁延至子时。
此时已是亥正时分,珍宝阁仍是灯火通明,客人三三两两进出。
“两位客官,想去珍宝阁?”一旁路过的店伙计上前搭话。
二人转过身来,定睛一看,是店里的年轻伙计,一双明亮的眼睛很是机灵。
陈泽一脸不悦,以为他们刚才的谈话被伙计偷听了去,正要诘问时,又听伙计补充道:
“不瞒客官,来咱们这儿的客人,有一半是冲着珍宝阁的名头,他们没有通行贴,只能站这儿瞅上两眼,也不虚此行。”
杨济和陈泽对视一眼,此前对沈氏商行了解甚少,珍宝阁区区一个商铺,竟然还要预约。
“开门做生意,不都是迎接八方来客,珍宝阁为何闭门谢客?”陈泽不解道。
“想必客官是外地人吧。”伙计把手上的抹布甩上肩头,做好要为他们解说的姿势。
“我二人来自宁州,听闻临安城乃是江南七省最为繁华的地方,姑慕名而来,还麻烦小哥儿为我们讲解一番。”
杨济给陈泽使了个眼色,陈泽心领神会,拿出成人大拇指般大小的碎银递出去。
收到好处的伙计脸上立时笑开了花,鲜少见到如此慷慨的客人,态度更为殷勤。
“沈氏商行,想必二位定是听说过,珍宝阁就是沈氏商行的铺子,一共三层,楼层越高代表珠宝的珍稀程度越高。一二两层,与一般的珠宝铺子无二,而第三层……”
伙计稍微停顿,像是故意卖关子。
陈泽没有耐心等下去,不耐烦道:“继续。”
伙计也不介意,继续道:“第三层,里面卖的尽是珍奇物件,其中大部分是海外之物,进出的人非富即贵。这,贵人嘛,总是规矩多。”
伙计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为难,旋即眼珠提溜一转,见杨济和陈泽并未觉得被冒犯,继续道:
“为了彰显客人的尊贵身份,珍宝阁立下规矩,凡进三层者,皆先报家门。待资格通过后,由珍宝阁发通行贴,按照通行贴的时间进入。这一来二去,月余时间定是要的。故而,外地慕名而来者多,他们没有通行贴,只能在此观望。”
杨济眸光转动,若有所思。
他做监察御史三载,此前在京城监察百官时,算是见识不少新奇事,此番来临安真是又涨了见识,看来,两江走私案远比想象中的复杂。
伙计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走进杨济二人,压低声音。
“二位若是有意进第三层,小人倒是可以帮忙。”
陈泽深情严肃,右手一抬,重重落在伙计的肩头,吓得伙计浑身一颤,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只有从微微发颤的声音中听出他的害怕。
“真,真的,小人姑妈家的女婿的表弟在珍宝阁,他专门负责给客人发放通行贴。”
“按照你的说法,通行贴如此珍贵,你姑妈家……就,他怎么可以保证?”
“有这个,都好办。”伙计拍了拍他身上放银子的地方,他转向杨济询问,“这位爷,您看呢?”
从伙计开始自荐讲解时,杨济就一直再旁边默默倾听,而常年混迹在酒楼的伙计,确实十分精明,分得清谁才是拿主意的人。
“既如此,那就麻烦小哥了。”
“放心吧,这路数小人熟,不会出差错。”伙计再次保证,让他们放心,只要有银子,此事必能成。
珍宝阁外。
杨济和陈泽站在高大的建筑下,仰头望去,三层高的建筑比寻常的要高出许多。每一层飞檐斜斜伸出,飞檐的尽头挂着一串铃铛,寒风吹起,荡起一阵清脆的铃声。
金丝楠木制成的匾额在灯火的映射下,散发着绵密莹润的光泽。匾额上“珍宝阁”三个大字,笔力雄浑,挺拔开阔。
门口迎客的四个伙计均身材修长,面貌平整,穿着样式一样的衣衫。
见有客来,其中一位伙计脚步轻快地迎了上来,他微微弯腰低头行礼,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陈泽递上通行贴,他双手接过,仔细查看后,便又双手递还给陈泽。
杨济在旁打量着伙计的一举一动,俱是得体,像是被人专门教导过。
进入阁内,内里空间极大,展示的珍宝不多,但细细观察之下,每一件都极为珍贵。鸡蛋大小的珍珠在这里都不足为奇,各种宝石在灯火的照耀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陈泽指着一人多高的珊瑚树,长大嘴巴,结结巴巴说不完整一句话。
“珍宝阁,真是名副其实啊。”杨济在京城时,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可那些与珍宝阁相比显得太过庸俗。
二人在阁内上下观看一番,外面虽是热闹非凡的街市,在里面却很安静。只闻得轻柔的乐声传来,却不见弹奏的人。
“主子,这铺子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
“殿内除了寥寥无几的客人,却没有伙计。”
凛冽的北风终究是吹到了江南,天空飘起雪花,冷峭的寒风中,楼珊瑚又来到县衙门口。
“楼姑娘,大人今日不在。”门口的衙差记不清他是第几次说着同样的话,“今日是真的不在,估计要太黑才能回来,这么冷的天,楼姑娘先回去吧。”
“无妨,我在门口等大人便是。”楼珊瑚早就料到如此,说着拿出手炉,一屁股坐在县衙大门口的门槛上。
衙差见她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也不再劝解,任由她坐在县衙门口。
风雪渐盛,手炉里的炭火早已熄灭,楼珊瑚身上感觉不到一点温度。一个年岁稍涨的衙差见她冻得嘴唇发紫,身上抖得厉害,实在不忍心。
“楼姑娘,今日您就先回去吧,莫冻坏了身子。”
“胡大叔,多谢您的好意,只是我今日必须要见到大人。”楼珊瑚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利索。
自那日张贵年拒绝楼珊瑚后,一连半个月,她便日日去县衙,一来是想看看是否有通融的余地,二来想搞清楚为何沈氏不能参与南山矿权,奈何张贵年一直避而不见。
沈络已在青石县盘桓半月,这两日接连收到家中书信。她一定要在沈络离开青石县前,把南山矿权的事情落实,不然恐生变故。
今日她非要搞个明白不可。
胡衙差见状,无奈摇摇头,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只见他端来火盆,给楼珊瑚的手炉里加满了炭火。
楼珊瑚从清早等到日落,水米未进,肚子一直咕噜噜叫,就在她再一次按下肚子的叫声时,一顶小轿从拐角处缓缓而来。她瞬间忘却饥寒,一个箭步上前,跪在在轿子前。
“民女楼珊瑚求见张县令,恳请大人一见。”
楼珊瑚高亢清冽的嗓音回荡在寂静的风雪中,时间仿佛停滞。半晌,轿帘被人从里面挑开。
张贵年抬眼望去,漫天风雪中,楼珊瑚身体跪地笔直,像是一尊雕像,苍白的脸写满倔强。他几次张口,最终都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县衙内厅中,楼珊瑚围着火盆,足足一刻钟,方觉得筋骨软和。
“多谢县令大人。”
“还是为了南山矿权?”
听闻张贵年的问话,楼珊瑚面上闪过一丝歉意。
“青石县的百姓靠海为生,可朝廷缩减海上生意后,百姓生活日加困难。若有人来开发南山矿,将会改善百姓的生活。本官虽算不得清正,但也希望他们多条谋生的渠道。”
“那沈氏加入,不正是一件利民的好事,民女不懂,还请大人赐教。”
“那都是些旧事了。”
张贵年垂下头,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
楼珊瑚静静地望着与以往不同的张贵年,他眼底情绪复杂,眼神毫无焦点,像是在说着一件尘封已久的事情。
“五年前轰动大晟的杭氏案,姑娘可能听闻?”
杭氏?
楼珊瑚神经忽地崩住,脸色木讷,落在张贵年的眼中,倒像是被问住了。
张贵年像是突然想起来楼珊瑚那时才不过十三四岁,哪里会记得,便继续道:
“多年前,杭氏乃是江南屈指可数的富商,因其女嫁与四皇子,杭家也跟着一朝飞升。仅仅一年,便已成为江南首富。只要在市面上见到的铺子,过半均是杭氏产业,甚至连朝廷禁止的盐铁生意,杭家也能分得一杯羹。四皇子在杭氏的支持下,也一跃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成为亲王,就是现在晋王。后来……”
在张贵年的叙述声中,楼珊瑚好像回到了过去,那个她还是杭云瑶的过去。
后来,杭家被人告发从海外走私武器,触动朝廷逆鳞,全族被判了斩立决。
记忆的风像是从过去吹到此处,门框被一阵寒风吹开,发出“哐”的一声,惊醒了楼珊瑚。
“可大人,杭氏已是多年前的往事,与如今的沈氏有何关系?”
“沈氏就好比过去的杭氏,业大必成势。若是他们经营南山矿后,肆意压榨百姓,届时将无人敢管,苦的还是百姓。”
从县衙出来后,街市上零星地亮着几盏灯。
楼珊瑚独自走在外面,收紧衣衫,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章十年的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闻自己的过去。原来,在别人眼中,是杭家高攀皇族,是她高攀四皇子。
按照张县令所说,在杭氏全族被灭后,沈氏却趁机坐收渔翁之利,第一时间收拢了杭氏的掌柜伙计。这与沈石川说的,他被沈氏所救,截然相反。
她到底该相信谁?
沈氏是否有参与当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