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澈自诩是个坚韧的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会判断形势,懂得蛰伏。这种品性也是连璟心看重他的重要原因之一。她很早就知道叔叔与另一个女人有了孩子,等了几年才接回家,为的就是让恶劣的环境培养出连澈这些品性。
若是失败了,那他就是弃子一枚。
然而,连澈到底年轻。尚未历尽千帆之人,越是压抑,内心越是骄傲。他被心蕊这样侮辱,脸色瞬时铁青,原本握着她的手,也不知不觉用了些力气。
“这就生气了?那我夸夸你吧!你的活很不错。而且你跟其他从业者不同,你不光是我的专属,干净不说,你还会倒贴呢。”
她笑吟吟的看着连澈那张俊脸从苍白又转为通红。
连澈盯着心蕊瞧了一会,脸上的怒意渐渐消散,渐渐恢复平静,随即嘴角浮起一丝隐约的笑意。
这回轮到心蕊心里打鼓了,她不屑道:“你笑什么?”
连澈笑说:“我从前嘴巴贱,不也损过你不少?当然,我说的没你那么难听。现在我心里反而轻松了,我骂过你,你现在也骂我几句,我们算是扯平。”
“谁要跟你扯平?”
“对,我要的不是跟你扯平。我要的是将你追到手。”
“追到手?你什么意思?”
连澈笑了:“字面意思啊。有句话叫什么,一切过往皆是序章。既然情况到了目前的境地,那我打算重头开始,认真的追求你。”
心蕊冷笑:“痴人说梦。”
“是不是痴人说梦,我们走着瞧。” 连澈摸了摸她的头顶,被她嫌恶的一手推开。他又笑说:“得,我今天扰了你的好梦,你抽我一耳光,还骂我是鸭,心里痛快了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儿再说。”
关上门的时候,连澈看到心蕊露出了欲言又止的模样。是想继续辱骂他,还是劝他不要再追自己?连澈不给自己时间想,用力关上了门。
他没有迅速走开,在门外待了一会。
明天,明天心蕊可能会悄无声息的从房子离开,她可能会告别这座城市,她可能会去投奔乔,也可能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连澈默默来到客厅沙发躺下,不管她要去哪,他总是要将关于她的所有谜团全部解开。
他忽然就理解了母亲的执着。人有时候宁可要一个结果,也不肯要摆在眼前的“正确道路”。从那天在巴黎遇见心蕊开始,他就是她的猎物,恐怕还是一辈子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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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拨回到连澈离开连千安宅子之时。
“……连澈已在连澄的帮助下成功跑了,他十之**去找那个女人了。宅子里的监控可以开了吧?连澈问的话,那冒牌货说不定会交代呢。”
秘书Jack跟在连璟心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连璟心坐下,冷然道:“你觉得你能想得到的,连澈会想不到吗?你觉得你比他更聪明吗?”
Jack心里一凛,垂头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会问的。就算话到了嘴边他也不会问的!我了解他。他的个性很骄傲,被我们这么一关,估计傲气都放出来了,他只会自己想办法去弄清楚。况且,他现在还处于神魂颠倒的阶段,一心维护那女人呢。”
“我有点不明白。” Jack轻声道:“您有很多办法可以逼迫那女人说出真相的,她不是有个妹妹在法国吗?还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就在sword legend里工作?”
连璟心冷冷说道:“你觉得我没想到这些办法吗?”
Jack额头冷汗直冒,今日连璟心心情极差,他怎么说都是错的。
“连澈是我们家的人,是我的堂弟。你要我因为一个女人,彻底跟他闹翻吗?他未来还可能坐我现在这个位置呢。不,不是可能,他一定会坐到这里来的。”
Jack连连点头:“您说的不错。” 他又将敏心又抬了出来:“要不叫敏心小姐过来想想办法?”
“她说我这段时间找她做事频率太高,她现在看到我就烦。” 连璟心冷哼一声:“我也不想看她那副臭脸!”
女佣敲了敲门,进来说道:“亦山来了,他想跟您单独聊聊。”
“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
连亦山走进书房,先是环顾了一圈,露出嫌恶的神色:“从小我就讨厌这个地方,每次我来这都没好事!”
“只有飞卿没有被训过。这么晚了,你找我什么事?”
连亦山:“你也知道晚,那你还没睡?”
“少来,有话就说。”
“你不睡觉的时候脾气都好差,这么多年一点没变过。” 连亦山翻了个白眼。
说起来,他们姐弟两的关系原是家族里最好的。
连璟心和连亦山年纪相差较少。少年时代两人爱好相似,都酷爱武侠小说,都极推崇金庸,都曾想过练习武术。最重要的,他们都曾一心想要逃脱这个庞大的家族,又都因此经常受到来自父亲和祖父的训斥,然后他们结成了“受害者同盟”。
后来,他们慢慢长大。再后来,一场恐怖的袭击事件改变了一切,连璟心成了连家的掌舵人,连亦山依然憎恶他的家族,离开后他成了世界知名的作曲家。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连亦山说。
“我以为你对我的事从不关心呢。” 连璟心讥讽道。
“我讨厌我们这个家族,但我不讨厌你,你还是我姐,这点不会改变。” 连亦山叹了一声:“连澈那边,算了吧。摆在你面前的选择看起来不少,其实能达到两全其美的没有。那女人正是处于高度紧张的阶段,她的戒备心很强,不可能跟你透露什么,就算说了也是撒谎。连澈现在也是上头的时候,那女人是他的软肋,连澈则是你的软肋。你将连澈找回来,给他最好的条件,将他培养成现在,他这几年展现出的能力和品性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不是很满意吗。你还说,连澈比飞卿更加优秀。”
连璟心蹙眉:“那你现在要给我什么提议?”
“放任他们自由。”
“我还以为你能想出什么好主意呢!” 连璟心怒道:“让连澈跟那个女人双宿双飞?”
“冷静点!首先,那个女人对我们造成了什么实质性的损害了吗?还没有吧?而且,她已经曝光了啊。好好好,你就姑且将她当成一个间谍吧。一个间谍被曝光的时候,他的间谍生涯就走到头了。你不收拾她,自然会有人收拾她。现在我们对她有警惕性,她不可能成什么事。
连璟心,你是不是人老了,心跟着老了,然后胆子也跟着小了起来?你执掌大船这么多年,受到的威胁,遭遇的危难还少吗?难道你还怕了一个比你小二十多岁的女人?如果换作是二十岁你的,肯定会豪情壮志的说一句,管他是什么人,有本事就放马过来!”
连璟心哑口无言。
或许,她真的是老了,又老又孤寂,像拔光了牙齿的狮子,又像是盆中的炭火,只剩下一点点余热,终究也会慢慢消亡。
“姐——”
阔别多年,连亦山又喊了一声“姐”。
“其实,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不失为好办法之一。既然我们现在得不到一个圆满的解决,那就先这么着,让他们爱怎么就怎么,过一阵子我们再见机行事,只要随时保持警惕,就不必过度担心。”
“可是——” 连璟心犹豫道:“我担心连澈会对那个女人穷追不舍,那个女人可不是个好东西。” 大概是那声姐起了作用,他们谈话的氛围缓和了一些。
连亦山笑说:“你跟我都不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了,痴男怨女之事一般只出现在故事里,现实里有多少两情相悦,至死不渝?连澈年轻,容易被爱情蛊惑,这是正常的。他正好需要经历这一段才能真正成熟起来。他这样的男人,注定是天性逍遥的,怎么会被一个女骗子彻底套牢?他去追,要追不上,那更好。追上了,过几年,他见识更多了,那女人也就不算什么了。”
“是吗?原来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 连璟心笑说。
连亦山嘴角带笑:“倒也不都是这样,不过百分之九十九是如此,剩下那百分之一,要不因为没找到更好的,要不是有心无力,将就着而已。我的提议你觉得还行吗?”
“好,难为你大晚上不睡觉跑来给我提建议,我就勉为其难的采纳了。”
“你看你的黑眼圈,再这样下去就要打那种,那种叫什么,熊猫针的玩意了。”
“你什么时候也懂医美的玩意了?” 连璟心奇道。
连亦山低头笑笑,语气带了点惆怅:“我天南海北到处飘的那位提过的,走了。”
姐弟两阔别多年的单独谈话很快结束,待得连亦山走后。连璟心独自留在书房内,先是看了会镜子,心里隐隐不安,拿起桌上的电话,稍稍犹豫,按下了一连串号码。
只过了一会,听筒里就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不睡觉?”
连璟心疲惫的揉了揉眼睛,轻声道:“是想睡的,可你不在身边,我总是睡不着。”
“那可不行,这样养成了依赖可不方便你到处跑。没吃安眠药吧?可不许吃那东西了。”
“没吃。”
“撒谎。今天肯定打算吃的吧?”
连璟心失笑:“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我想什么都知道。”
“我是你的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肯将我留在身边。璟心,你要是真的心里不痛快,就再过来看看我吧,在我身边你都睡的很好。”
连璟心感觉被一股暖意包围,真恨不得现在就搭乘私人飞机前往美国与他相会,但连澈肯定会辞职,她必须留在这里先把情况处理好,把形势稳住。
“不行呢,连澈这里闹事了,烦的很。”
“那小家伙到底出什么事?你又不肯跟我说,说什么不想我再被俗事牵挂。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的,傻瓜。”
“杜休,你说,如果我们的儿子当时没死的话,是不是跟他差不多年纪,会比他还任性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接着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璟心,关于这事,我一直想跟你说,我得到可靠消息,我们的儿子或许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