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玄山附近可什么仙门宗派吗?”叶星簌问。
晏梦年正在忙前忙后地给卿岌换药。
在得知这厮今早打算不告而别后,晏大夫气得鼻子都歪了,指着若无其事的卿某人破口大骂:“这么能折腾!这么想死!去拿柴刀把脖子一抹多省事!”
骂完,头一扭,语气瞬间平和:“姑娘想问什么样的宗门?这年头,屁大个宅子都能圈地立宗,正儿八经修仙问道的不少,但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更多。老子之前去柘荣山,遇见个穷和尚,怎么说也是出身大名鼎鼎的佛门,谁知那个死秃驴算计了老子一桌子的好酒好肉……”
晏梦年一边骂骂咧咧地绑纱布,一边分神回她。
叶星簌忽略他罗里吧嗦的话,略一思量,道:“门生多的,势力应该不弱,还养剑修。”
晏梦年眉头一拧,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犹豫道:“东南方向,冀州城里头有个宗门大概和你说的沾边,但里面并没有求仙问道的修士。”
叶星簌:“具体点。”
“冀州曹氏,原本干的是打铁铸剑的行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教人习武练剑了。”晏梦年不屑道:“我混进去瞧过,曹家人教的那些剑术仙法有点邪乎,连狗屎都比不上,不如让老子去教五禽戏。”
叶星簌想了想,道:“既然这么上不得台面,那他们是怎么积累势力的?”
“坑蒙拐骗呗。曹家祖上犯事被贬,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冀州也算个富庶人家。倒是几年前,曹氏旁支出了一位铸剑师,在盛京得到宫里贵人的赏识。所以曹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顶着铸剑师的名头招摇撞骗,天底下又最不缺傻子。”
叶星簌还想问什么,一旁始终没插话的卿岌脸色不善地轻啧一声。
他端起一杯水,垂眸冷冷道:“吵死了,滚出去。”
晏梦年瞬间跳脚,嚷嚷道:“白眼狼!你这种阴晴不定的疯子死的时候绝对先烂嘴!”
卿岌冷瞥他一眼,晏梦年怒气冲冲地摔门离开。
屋里陡然安静,冷不丁还让人不习惯,叶星簌坐着没动,安安静静地看他仰头灌下一杯水。
“砰”一声,瓷杯砸在桌面上。
叶星簌抬头,撞上他冷冽阴寒的目光。
“晏大夫说起话来就罗里吧嗦,你身上的伤还没彻底痊愈,是该清净些。”叶星簌扬起一抹笑,道:“不过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卿岌微扯嘴角,玩味道:“叶姑娘,如果一个人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好,说明什么?”
叶星簌疑惑道:“什么?”
卿岌含笑:“说明此人大限将至。”
叶星簌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又在嫌她碍眼闹心了。
晏大夫说得没错,这厮是该烂嘴。
心里这样腹诽,面上却不显恼意,叶星簌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你怎么知道我快死了?”
卿岌目光不动,依旧阴戾。
在他将要说出更坏心情的话之前,叶星簌佯装诧异道:“难道你刚刚说的‘滚’,也包括我吗?”
卿岌嘴角带笑:“你说呢。”
叶星簌谆谆道:“这样对姑娘家说话不礼貌。你知道吗,聂阳王城和九重天极重礼仪,哪怕是天君之子,见了我都要守君子之仪……”
“闭嘴。”卿岌不耐烦地揉了揉太阳穴,直接打断道:“滚出去。”
叶星簌道:“我还没说完。”
卿岌抬手指向屋门,语含警告:“想让我教你怎么滚?”
“你的脾气真的太烂了。”叶星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杏眸圆睁,原本打算装模作样逗弄他的指责猛地卡在嘴边,望着他冷漠的侧脸和刀削般的颌线,她的眼角莫名一酸,却在一瞬之间回神,连忙低下头,飞快眨眼。
少女站着没动,卿岌冷笑一声,正欲发作。
叶星簌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平静道:“你这样子,以后要怎么去聂阳王城和九重天呢?”
卿岌一顿,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去仙域?”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简直莫名其妙,早就说聂阳王女的脑子缺根筋。
叶星簌眨眨眼,笑吟吟道:“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都是要互相去家里做客的呀,过些日子我请你去聂阳王城玩好不好?还有九重天,你一定没有去过天上吧。就是你的烂脾气和说话方式要改一改,聂阳王君古板严苛,还有九重天的规矩也挺多……”
卿岌气笑了:“大白天说什么疯话?”
叶星簌的脸上有几分失落,“你真的不想去吗?”
卿岌微一弯唇,“倘若小王女愿意敞开大门迎万千魔军入城,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叶星簌认真道:“卿岌,我方才说的那些不是骗你。不论身份、不论立场,只论你我。”
卿岌没骨头似地倚着,“你我之间有何可论?”
叶星簌想了想,道:“天缘奇遇你不认,那我好歹为你撑了伞。”
卿岌不屑地嗤笑一声,过后,脸上神情一敛,意味不明地打量她,似乎在盘算这点微不足道的际遇值不值得为她再多付出三分耐心。
叶星簌话音一转,道:“今天去那些山民家里寻找线索,我本可以一个人去,你知道为何要带你一起?”
卿岌不假思索,懒散悠悠道:“没兴趣知道。”
叶星簌没理会他,“此地距离魔域太近,翻过山就是枯邕城,今日你可听见哪些村民的揣测?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掳人的事是魔族干的。假若此事闹大,招来人间修士或是九重天的仙君,肯定也会第一个怀疑到你这个枯邕城城主的头上。”
卿岌一手撑腮,一手拨弄瓷杯,整个人兴致缺缺,似乎叶星簌说的人不是他。
“虽说你们魔族作恶多端,你看起来也不在乎名声,但冤有头债有主。世间黑白难辨,而我还是有些底气来辨一辨孰是孰非。”叶星簌歪歪头,有些狡黠道:“小尊主,我是在帮你。”
一声轻嗬,卿岌推开杯子,撂下一句话:“莫名其妙。”
叶星簌道:“冀州曹氏绑完人还要处理现场,摆明了就是想让你们背黑锅,他们这么坏你名声,不生气么?”
听她叽里咕噜掰扯这么多,卿岌一耳朵进一耳朵出,早已烦不胜烦。他起身揪住叶星簌的后领,一手大力拉开门,面无表情地一偏头,“小王女,想体面的话就自己走。”
叶星簌被他半拖半拽地扔出房间,不满撇嘴道:“黑锅都往你脑门砸了,还这么事不关己,你到底是冤大头还是为非作歹的魔——啊!”
话音未落,木门被重重甩上,差点拍到叶星簌的鼻梁上。
木屑抖落,叶星簌没忍住,朝门上狠踹一脚泄愤,然后扬声叮嘱道:“喂,白眼狼!明天早点起床,跟我一起去冀州!”
屋里无人回应。
叶星簌站着没动,片刻后,她无奈一笑。
檐下少女身影孤伶,温声道:“卿岌,如果妥协太久,有一天就会彻底无能为力……要是背了太多的黑锅,你还能看得清路、看得见我吗?”
*
“啧啧啧啧——”晏梦年唏嘘感叹,眼神戏谑又古怪。
卿岌最不耐烦他这副贱嗖嗖的模样,指尖一转,瓷杯“嗖”地朝晏大夫的面门袭去。
后者眼疾手快地抱头蹲地,瓷杯带着厉风,擦着晏梦年的耳朵极快飞过,然后重重砸在墙上,应声摔碎了。晏梦年定睛一看,地上的碎渣几近摔成齑粉,显然是没有留情的力道。
晏梦年搓了搓被火燎了般的耳朵,破口大骂:“老子啧你两声怎么了?用得着犯病杀人?!”
卿岌微微侧首,眼神冷厉。
晏梦年一顿,缩缩脖子,试探地问:“你……你心情不好?”
卿岌收回视线,不屑一笑,周身的杀伐之气收放自如,瞬间敛得一干二净。男人狭长的双眼微眯,躁郁道:“那小神仙真是又麻烦又聒噪。”
晏梦年顿时了然,这厮莫名其妙地抽风居然是因为叶姑娘。
叶姑娘看着温温柔柔笑语盈盈,实则是个城府极深的主,明知道卿岌不是个好东西,还天天往他跟前凑。
金尊玉贵的聂阳王女巴巴贴卿岌的冷屁股,只能说明除了别有用心还是别有用心。
不过,这些算计谋略跟他一介乡野大夫又有什么关系呢?
晏梦年事不关己,随口道:“人家小王女又怎么你了?”
“新刀还没拿到手,小神仙整日碍眼却杀不了。”卿岌扯唇冷笑:“死胖子毁了我的刀,迟早剐了他。”
晏梦年一脸不忍,忙出声打断:“哎哎哎你怎么又发疯!”他想起什么,猛地恍然道:“我说,会不会是咱们想复杂了?”
卿岌以眼神示意。
晏梦年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震惊,然后捂着肚子“噗嗤”一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卿岌眉眼一沉。
晏梦年察觉到此人又要发癫,艰难憋住笑,道:“诶,人家就差把窗户纸戳破了,你怎么屁都不明白?老子好心提醒你一句,别整天杀人玩刀了,多跟你大哥学学,小妾都养三十多个了!”
卿岌脸色不善,但听他的语气,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晏梦年一边哀嚎卿某人是天下第一木头脑袋,一边“传授经验”:“这世间女子啊,多是含蓄内敛。正所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她整天哪儿也不去就耗在这儿盯你养伤,还跑前跑后地找真凶,你说,她什么意思?”
卿岌蹙眉抿唇,晏梦年暗骂不开窍的蠢东西。
晏梦年提醒:“她刚刚说想要邀你去哪儿?”
卿岌略一回忆,答:“聂阳。”
“啪啪啪!”晏梦年鼓掌,“恭喜我吧,老子马上就能喝上你的喜酒了!”
卿岌拧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晏梦年:“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给你分析啊,古往今来,哪个神仙捉妖封魔还得纠正妖魔鬼怪的言行举止?但她呢,她嫌你脾气烂,嫌你没规矩,嫌你没法在仙域拿出手。去了聂阳王城稍微学点规矩,平常再装一下凡人,不会有神仙发现你的身份。再说,反正你没有魔骨,翻不起什么风浪。”
“所以我猜啊,小王女是看上你了,想把你弄去暖个床什么的。看看,人小王女想的就是周到。”
卿岌:“……”
晏梦年与卿岌相识多年,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除了想砍人之外的表情,扭曲古怪,还有几分明显的茫然。
留下浑身僵住的卿某人自己反应开窍。
“聂阳王女什么眼光,怎么看上你这么个王八羔子……”晏梦年一边往外走,一边唉声叹气地嘀咕:“莫非因为脸?倒也是,你这张脸比有些魅魔狐妖都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