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卿岌这种残缺的魔少的不止是魔骨。
晏梦年本以为自己好心提点之后,卿岌的榆木脑袋能开窍,谁料男女之情在他看来似乎是另一回事……
傍晚时分,叶星簌也察觉到了古怪。
晏梦年的一进院子撑死巴掌大小,如今勉强住下四个大活人,谁在哪间屋子一眼便知。这就无法避免和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
所以,当卿岌第三次打开房门,与坐在院中碾磨药材的叶星簌四目相对时,二人一时无言,卿岌眼底翻涌着各种情绪。
蓦地,少女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叶星簌只是礼貌性地和他打招呼,却惹得卿岌莫名火大,“哐”地一声摔上门,惊得院外鸟雀扑飞。
晏梦年攥着菜刀从庖厨探头,骂骂咧咧道:“第三次了!是不是第三次了!你莫不是想把房子拆了!!!”
骂完,晏大夫下意识地缩缩脑袋,谁料风平浪静,卿岌竟然也没丢出什么东西破窗砸他,不由纳闷地“咦”了一声。
几日来,卿岌总嚷嚷着院里人多,一副连呼吸声都嫌聒噪的矫情样子。他压根在屋里待不住,不是躺门口的大树上睡觉,就是寻个山间小溪躲清净。今天却稀奇得很,门开了三次都没出去,叶星簌不由疑惑。
莫非是因为她坐在院子里挡着路了?
没道理啊,卿岌一贯把自己当瞎子、把她当空气,今天这是瞎子复明还是她终于有点存在感了?
叶星簌扭头问道:“晏大夫,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晏梦年瞄她一眼,暗自嘀咕莫不是自己一句话点醒那个疯子了,于是竭力忍笑,咬着后槽牙五官扭曲道:“疯病,疯病而已!叶姑娘不用搭理他!”
叶星簌看向紧闭的房门,微微抬眉,不置可否。
直到用晚膳时,叶星簌才确定,卿岌是在躲她。
但她想了许久也没想出理由。
这厮整天杀气腾腾,叶星簌总觉得他极有可能寻着机会就把自己掐死,此刻突然性情大变,实在令人费解。
今晚,卿岌没出来吃饭。
虽然魔并不需要进食,但晏梦年做饭时加了些药材,骂骂咧咧地扒拉点饭菜准备端给他,叶星簌伸手拦下,道:“我来吧。”
晏大夫大喜,自觉善解人意连忙把碗递给她,殷勤道:“叶姑娘,有劳您了!”
叶星簌不明所以地扫他一眼,随口道:“你今天也不对劲。”
晏梦年干笑:“怎么会,哈哈哈!”
她端着饭菜轻叩房门,从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滚。”
这虚弱的语气让她不由担心,叶星簌还没忘记他的一身伤和不久之后就会没命的事实。她索性直接推门而入,桌案边,卿岌坐没坐相地跷起二郎腿,听见声音也没动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叶星簌松了一口气,反手掩上门,把饭菜搁在他的手边,自己搬了把凳子坐在对面。
“你为什么躲着我?”叶星簌开门见山地问。
卿岌嗤笑道:“小王女,您又自作多情了。”
“是我自作多情吗?”叶星簌含笑道:“卿岌,你今天似乎很在意我的存在,应该是这些日子里第一次把我看入眼。”
卿岌凉凉道:“堂堂仙域王女,您缺我看?”
叶星簌道:“是不缺,但这不是恰好证明我们的关系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吗?”
她突然探身凑近,好奇问道:“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卿岌用竹筷末端抵住她的肩膀,把人戳得远些,二人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这才慢条斯理地夹菜吃饭,双眼抬也不抬,冷笑一声:“明知故问。”
叶星簌眼睛一亮,神思飞转,连忙把近日发生的一切想了一遍,自觉明白了大半,弯唇一笑:“哦,我知道了,我先前说的话你听入心了对不对?”
卿岌的眉心不动声色地微蹙,下意识地想反驳。
叶星簌没有察觉,仍道:“冀州曹氏连正经仙门都算不上,却敢大张旗鼓地让你背黑锅,真是卑鄙又狂妄。下午时候,我又仔细想想,先前是我不对,不该说你是冤大头。明知你因没有魔骨而天生受制,而且曹氏又在仙家庇佑守镇之地,想要讨公道实属不易。”
卿岌眉峰微动,终于舍得撩开眼皮睨她一眼。
叶星簌歉然一笑,道:“你身为一城之主,又是魔尊幺子,处境之艰,是我想的浅薄了。此事若是于你一人而言,该需从长计议,不过现在还有我,我会帮你。”
卿岌缓缓勾起唇角:“此事若是于我一人而言,更简单,全杀了便是。”
叶星簌揭穿道:“冀州曹氏再不济,那也是堂堂铸剑师的族亲,府里若是没几件像样的法器灵剑,怎么会吸引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地求师?而你既没有魔骨,又没有法器,难不成想用这副短命的身板以命换命?”
卿岌要笑不笑地轻呵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叶星簌狐疑道:“难不成我猜错了?那你今日突然性情大变,到底是因为什么?”
提起这个就来气,卿岌脸色一寒撂了筷子,黑漆漆的瞳孔尽是凌厉,阴恻道:“若不想聂阳王城血流成河,你最好把那等心思收回去。”
叶星簌一愣:“什么?”
卿岌冷眼侧目,只觉得她在装模作样,语峰一转,开口带着几分凉飕飕的笑:“你的后院里面养了几个妾侍?看看我一天一个,够不够杀。”
叶星簌望着他,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深。
“……妾侍?你在说什么啊?”
卿岌却像是脑子抽风一般,饶有兴趣地继续道:“这就心疼了?”
他突然欺身上前,冰凉的大掌轻飘飘地覆在少女脸侧,男人深深凝着那双清澈的星眸。
卿岌沉沉笑道:“怎么办,我还想当着你的面杀呢。小王女,你除了这副慈悲和善的模样,就没有别的表情了吗?”
说罢,卿岌毫不留恋地抽身,神情淡漠仿佛变脸。
看着他没心没肺般重新拿起筷子,拨拉着盘中菜品又挑又拣。叶星簌眼底的疑惑渐深,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似乎在说完全没有干系的两件事情……
卿岌已经不清醒了,应该是快死了。
晚间,叶星簌把这件事跟晏梦年随口一提,晏大夫配药的手狠狠一抖。
叶星簌:“怎么了?”
晏梦年咬着后槽牙,“无事无事。”
他一边抓起一把马钱子,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帮脑子不好使的卿某人找补道:“他兴许是误会什么了。你看他那样子就不是个正常人,可能平常生活的环境使然……呃,人坏了,对对对,就是人坏了!”
叶星簌恍然,“你说的有理。”
想想也是,卿岌是魔尊之子,从小到大生活在那至浊之地,所见所闻之中,腌臜阴私才是习为故常。想来的确如晏大夫所说,兴许是她说了什么话让卿岌误会了。
想明白这些,叶星簌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早早回屋歇息。
晏梦年给卿岌换药,一边拆纱布一边骂道:“老子就不该对你有指望!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还妾侍?没听说聂阳王女偏爱磨镜之好啊,纳哪门子的妾。”
卿岌漫不经心地“噢”了一声,随口道:“我有说错吗?或者该说面首?”
晏梦年大呸一声,百般不解道:“你到底想到哪儿去了?怎么,你想给聂阳王女当妾啊?”
卿岌冷声道:“不是你说的她看上我了吗?”
晏梦年疑惑道:“是啊,是老子说的,可这跟纳妾有什么关系?”
卿岌不耐烦道:“那老不死的和我大哥二哥向来如此,心悦谁就把谁绑到后院当妾,男人女人都绑,有什么稀奇?不过是半个月后能不能活着的区别。”
“小神仙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打起我的主意。突然想想,倒也可以借她这份心思叩开聂阳王城的大门,杀仙君总比杀魔域的废物有意思……”
后面的话晏梦年一字也没入耳,目瞪口呆地回味前半句。
晏梦年痛心疾首地发现,让卿某人开窍真是任重而道远,在他眼里,男女之情不过是一方兴起、绑了当妾,然后死生由命。
晏梦年一脸愁容:“唉呀——”
晏梦年:“想不到啊想不到,小尊主您活了几百年,到现在还不通晓男女之事……”
一声轻嗤,打断他的话,卿岌突然寒声开口:“不就是床上那点破事?”
晏梦年狐疑:“你还知道这个?”
卿岌阴鸷地睨向晏梦年,“那个女人……”顿了顿,僵硬生疏地吐出两个字:“我娘。”
“和她一起关在宅子里的女人不下十个,老不死的每次过来,走到门口就开始脱裤子,他干什么可从来没想着避开我。”卿岌微微扬眉,“这世上最想杀死我的人只有一个,便是我娘。宅子里的女人死了一茬又一茬,偏偏因为我的存在,她被种了禁咒,想死死不了,除非被彻底抛弃。”
卿岌很少提及父母,晏梦年愣了愣。
卿岌眼角的笑意渐深,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幽幽道:“她唯一一次心甘情愿地脱衣服,是想杀了我之后再自裁。那天晚上,她趁老东西睡着,偷了他的匕首来寻我。”
说着,他抬起手臂,思考片刻,按向心口,“然后,她就把匕首扎进这里。”
“我身上还有一半魔尊的血,而她是没有半点法力的凡人,如何杀得了魔?”卿岌回忆往事,笑出了声:“当我身上插着刀抬头对她笑时,你都不知道她的表情有多绝望。”
晏梦年咽了咽口水,“后、后来呢?令堂她……”
卿岌平淡地“哦”一声,“戕害魔尊血脉,当以极刑论处,老不死的把她拖去万魔域,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好歹没死,继续跟平常一样过日子呗。”
晏梦年脸色瘆白,卿岌却已经说起了别的事,提起叶星簌,语气神色都不太好:“小神仙若是真要我去聂阳当妾,不如就遂了她的意,正好去仙域调查点事情……”
晏梦年实在犯愁,合着卿某人说了那么吓人的事,只是在用潜台词告诉他,妾侍的生活日常他很了解吗……
晏梦年无语扶额:“说一百遍了,心悦一个人跟纳他为妾不是一回事!你就没想过天底下还有正经夫妻这一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