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卿岌的视角看过去,清瘦的姑娘在绵延山峰衬托下,显得渺小如尘。
她的笑容很碍眼。
卿岌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她如玉一般白皙的指尖,眼底意味不明。
叶星簌抬着胳膊等了很久,笑颜莞尔,也不催促。
终于,卿岌动了。
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然后漠然转身。
没有一点犹豫,没有一分留恋。
他转身带起微风,连袍角掀起的弧度都显得凉薄无情。叶星簌的唇角悄悄落了,垂下的手指蜷进袖子里。
看着他的背影,叶星簌忿忿控诉道:“不是吧!真的要这么寡恩无情吗?”
她对着他虚挥了一拳,然后提裙轻盈地踩下大石块,小跑着追了过去,从他身侧探头,立眉瞪视,斥道:“卿岌,你很过分啊!”
卿岌睨她一眼,讥讽地揭穿道:“叶姑娘修为高深,头朝下蹦下去都死不了。”
“这句话更忘恩负义了!”叶星簌面不改色道:“我只是个普通修士,没那么大的修为,我要是真的掉下去,你小心后悔都来不及……”
卿岌忍不住打断她:“行路无趣,叶姑娘又聒噪无比,既然如此,不妨请叶姑娘解惑——身为普通修士的你,是怎么解决三头蟒的?”
“……”
叶星簌眨眨眼睛,闭嘴了。
经过这么一个插曲,加上卿某人过于扫兴,叶星簌没了之前东聊一句、西扯一句的热情,神色恹恹地安静带路。
没多久,二人就抵达官道附近的村落。
由于这几日有村民莫名失踪,整个村子弥漫着一种惴惴不安的恐惧。
叶星簌在村子里走了个遍,忙前忙后,询问种种线索细节,还要安抚忐忑受惊的村民。费了好一番功夫好说歹说,讲得嗓子都干了,终于让人们放下戒备。
众人很快地聊开了,围在一起吵吵嚷嚷,争先恐后地给叶星簌讲那几户人家相关的种种,起初还能说两句有用的,之后便越来越扯……
喧闹之外,卿岌抱臂靠在院外的一棵老槐树下。若不是他脸上的不耐烦过于碍眼,倒也说得上是道风景。
那几户人家都是一夜之间失踪的,过于蹊跷,村民们也没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村长领他二人去往失踪的那几户家里。
叶星簌巨细无遗,连犄角旮旯都细细检查。在第五户人家的门口,卿岌的表情越来越臭,耐心告罄。
叶星簌只当没看见他的表情,二话不说把他推进屋中。男人不防,趔趄了两步,站稳后猛地转头,冷眼瞪向她。
叶星簌瞪回去,道:“你不准闲着,帮我干活!”
卿岌掀唇冷笑:“我是你的侍女?”
叶星簌:“这么多村民失踪,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抓的吗?”
卿岌:“不都说是魔族干的?我耳朵没聋。”
叶星簌:“错,这件事跟魔族没关系,我们现在要调查这件事情的真凶。”
“多此一举。”卿岌作势离开。
叶星簌连忙上前,张开双臂扣住门框,整个人挡住他的去路,扬头与他对视:“等等,你真的不想知道谁是元凶吗?”
“关我何事,关你何事。”卿岌凉薄微笑,突然俯身,一只冰凉的大手扣住她的颈侧,陡然间,两双眼睛的距离被生生拉近。
卿岌的目光如同发现猎物,无声蛰伏却势在必得的毒蛇,直直望向她的眼底深处,轻声道:“叶姑娘,适可而止吧,我快没耐心陪你玩家家酒了。”
颈间有些麻意,叶星簌被迫仰头望着他,目光相对。
彻骨冰凉贴近皮肤,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卿岌本就装模作样的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对掳人的凶手不感兴趣,倒是对叶姑娘来小玄山的真实目的特别好奇。”卿岌道,“找有缘人这种说法太敷衍,叶姑娘不妨再编个别的理由说来听听?”
叶星簌突然不再动弹。
——他的一只大手握住纤细的皓颈,冰凉的手指微一摩挲,指腹似有似无地蹭过喉部。从轻不可察的力道开始,一点点地加重、再加重……
然而,叶星簌似乎对自己的境况毫无所觉。二人一个俯首,一个抬头。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每个微乎其微的举动,仿佛是在饶有兴趣地观察。
“仙师,不知您有什么发……哎哟哎哟!”
身后,村长急急忙忙赶来,话还没说完便脚下一拐,恨不得手脚并用地跑走,还不忘嚷嚷道:“俺啥也没看见!!!”
从村长方向看去,活生生一副仙门有情人的恩爱场面——风流倜傥的郎君与仙姿佚貌的姑娘情难自已,互诉柔肠小意……
他这一咋呼,叶星簌睫毛一颤。
卿岌熟视无睹,甚至连半个眼神都没分过去。他仍玩味地看着她,等她开口,耐心十足。
叶星簌嘴角忽然扬起一抹弧度。
她抬手,轻飘飘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笑道:“那你想听什么?或者说,你会相信什么理由……不过我不太会编故事。”
卿岌惋惜一叹:“那就可惜了——”
颈间力道猛地收紧。
“好了。”叶星簌却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眉眼弯弯,道:“别吓唬人了,卿岌,你从来就没想在我面前掩饰过什么。”
少女瘦削的身躯分明在男人面前显得堪堪易折,偏偏她却游刃有余。
叶星簌甚至主动欺身靠近,吐息如兰,近似呢喃却格外笃定道:“你连魔骨都没有,拿什么杀我?”
话音一落,那道阴恻的力量瞬间消失了。
卿岌冷眸一沉,倏地抽身,与此同时,周遭在不知不觉中攀延的森寒气息也一并消散了。卿岌站在离她五步之距的地方,阴鸷睨着她。
叶星簌早就看穿了他在装腔作势。
她再迟钝也该有所察觉,相识多日,卿岌始终对她怀有杀心。
他这种人……应该说他这种魔,想要杀谁直接手起刀落杀了便是,到现在都没动手,只有一个理由:杀不了。
也是,一个没有魔骨的半魔,最多杀个凡人绰绰有余。除非倚仗法器,否则他根本动不了叶星簌这身仙骨道体。
尽管不至于危及性命,但叶星簌的嗓子仍有些不舒服。甫一脱离桎梏,她就故意夸张地咳了几声,余光一瞥,果然,卿某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此刻,面前的男人连虚伪的笑都不愿意装了,叶星簌以为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她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我也不是想揭你伤疤,只是想提醒你,你杀不了我,别白费力气。”
卿岌冷笑:“是吗?”
“不是吗?如果可以你早就动手了。”叶星簌没好气道:“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冒犯小尊主了,但你一直都把想杀我的意图直白地摆在脸上,这点眼色,我还是有的。”
卿岌语气嘲弄:“王女阁下是有点眼色,但不多。”
看来,他也早早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过叶星簌丝毫不意外。这样也省事,互相知道彼此的身份,也用不着费劲解释了。
叶星簌在心里为自己点头,坦诚身份是变熟交心的第一步。
虽然过程拐弯抹角,但四舍五入也算是个好的开始了,不错。
叶星簌心情稍好,一边在屋子里翻找线索,一边闲聊道:“卿岌,你是魔尊最小的孩子吗?”
二人默契地恢复方才的相处模式,卿岌又不想搭理她了。他阖着眼半倚门框,活脱脱一副眼不见为净、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你从小就在枯邕城长大的吗?”
“……”
“魔域王城是什么样子?”
“……”
“你那个哥哥经常欺负你吗?”
“……”
叶星簌毫不气馁,喋喋不休:“那你的……”
卿岌撩开一只眼睛,斜睨着她,语含警告:“叶姑娘,闭嘴。”
叶星簌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笑眯眯道:“之前没有摊牌就算了,事到如今,你还想装模作样吓唬谁呢?”
卿岌笑了笑,温声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会后悔。”
叶星簌不置可否地歪歪头,正想说些什么呛他,但她的目光一顿——
角落里,一张破旧毛糙的草席整整齐齐地叠着,四角规整。这种东西结实耐用,一般人家用起来几年都不会换新的。
叶星簌抬步上前,扫视一圈,那块席子四边都磨损得不成样了,偏偏周围地面干净得一尘不染,不见丁点草屑。除非这户人家极爱干净。但她四下环视一圈,连窗棱上的灰尘都积了半寸之高……
她刚伸手轻轻一碰,草屑就窸窣抖落。
叶星簌直接捏起边角,一把掀开草席,灰尘在顿时阳光中四散扑飞。
不出所料,果然有线索——
地面上,划着一道很浅的剑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