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林木 第8章 第八章

郁荷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空白。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系统共享？”刚从遇见挚友的记忆中脱离，郁荷的腔调拼接上几分脆弱。

“嗯，”117柔了眼睛，“深层精神拼接。”

郁荷彻底清醒过来，恢复了正常并微感震惊：“规则允许吗？”

117勾上嘴角，有了一些先前带她参观时的模样，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狂妄：“来吧。遵循我便是遵循规则。”

“……”

郁荷强装镇定，最终顶着被上司穿小鞋的可能，谢绝了她的请求。

117没感到意外。她深刻自我反省：“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是我的失责，”117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叹息，”哈…我等你。”

郁荷感觉自己不太需要这种等待，以后应该也不会答应。但在香气的迷惑下，她稀里糊涂应下了。

从会堂里出来，看见一块块上下漂浮在天花板旁的立方体。郁荷感到踏实多了。硬要说，她有一种逃离怪异的快/感。

郁荷沿着墙根走。卡卡米发了消息过来。她说自己临时有事先走了，特别不好意思。等下次给郁荷赔罪。

郁荷表示理解。

中饭郁荷是和尤吃的。尤说卡卡米负责的工作临时出了事，暂时取不到联系。给郁荷也顺便捎了个平安。

尤略知道一些细节：“好像是有一根管子接错了，修补起来也是个大工程。说不定还会影响其他管子的连接。要是接到别的地方两种相斥的材料相混合或者让一些机械染上病毒，造成严重后果不堪设想。那可不止我们这一片区域的损失了。”

郁荷问：“那些管子全部都是联通的？”

尤叉起一口食物：“工厂的管子就好像…呃，无数个圆绕在一起。大圆接小圆，圆圆相扣。每天都在增加新的程序，给星期日研究所“新陈代谢”。大家也在抱怨有些东西过于繁琐，但是没办法，也是必要的。”

“C区器件太多，”尤啜了口植物汁液：“一个个排查过去需要非常精密的计算。唉，这次查起来也不知道得有多麻烦。希望卡卡米的工作能尽早收尾吧。”

郁荷咀嚼口中的素肉点点头。素肉好吃到她没办法开头说话。

素肉是星期日研究所经过千万次研发，给植物提取的混合物加入些其他调味料和调剂研究出来的食品。在嘴里融化的优质口味，每一秒都给予享受者无上的快乐。

一点点汁水都美味异常，令人恨不得将齿缝都舔尽。郁荷初次尝试有点新奇。她过去只在寺庙吃过类似的食物，味道像极了某种肉类。

意外的好吃。

“郁荷，你有试过感官同步吗？”尤突然发问。

郁荷从食物里抬起头，摇了摇又点了点：“以前学习的时候好像体会过。”

尤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插起一块素肉：“现在好像除了一些交易和学习都很少运用到这门技术了。哦，对。还有一些被用来医疗。神经的损坏是最难修复的，但是感官同步的刺激曾经有令脑死复活的奇迹。很神奇。”

郁荷刚解冻时就被人告知：这里脑死亡，并非真正死亡。精神的灭亡，才是真正的消失。

这类虚拟放纵以光速流行后。人们不再考虑现实的负载，纷纷抛弃肉/体，坠入精神永乐。进入易，出来难。等部分人感到人生空虚想要回到现实时，成了天方夜谭。

政府第一时间关注到危险。立即限制时间使用，而后更是禁止设备流通。有关新世界和未来的开发更验证了不用在虚拟里无端沉迷，人类到哪里都是无所不能。

尤其是智慧金属的制造和广泛利用。记忆能复刻、知识能复刻、一切疾病和伤痛都可治愈。

新世界、新星球、新工作、新心情、新人类。以及最重要的光明的无懈可击的——新未来。

郁荷咽下嘴里的东西，道：“你这让我想起与星期日研究所齐名的贝罗娜军盟。里面珍藏的人形武器被尊称为战争女神，以她的形象来象征伟大的和平时代。它极其擅长精神修复，但好的另外一面就是坏。通过阅读人类的大脑。她总结出人类历史规律，知晓了大部分未来。”

“读懂一切的先知名为雅典娜。它的行为举动宛如真正的全知人类。随便一个字都能让人抓狂，一个消灭指令即可将一颗星球平为灰尘。但是现在它也和我一样到了该退休的时候。”

“也到了该悠闲欣赏绿植，减少工作时长，放慢自己的脚步欣赏周边美的时候。所以…我们今天下午去哪儿？”

117给的刺激未消。郁荷碰了一下117摸过的地方，想压一下内心的奇怪感觉。她不动声色道：“去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一讲这个尤就兴奋了。她的眼睛简直像缀了钻石，闪闪发光。

尤掏出通信设备给郁荷看：“我们等一下去那个工厂最著名的地方。比启动器、阿莱夫还有名。带你看一下A区的生产间。那个地方你一定知道，但没有亲眼看过。特别震撼，而且一进门就看得到。”

郁荷想起熟悉的生产纽带，在脑子里回忆了一圈，猜测：“天堂？”

她只能想到这个。

尤满脸开心，重重点头肯定了她：“就是天堂，你知道的吧？那里是星期日研究所唯二孕育生命的地方。”

“除了D区和C区那些孩子，”尤猛地想到一点郁荷是从地球过来的冷冻人，“你会不会选择自然生育？”

“不会。”郁荷想都没多想。

“你不喜欢孩子吗？”尤问得有点认真。但郁荷并不在意那点略微尤没注意到的针对。

郁荷自然讲出自己鲜少提起的过去：“我不会再有孩子了。我的子宫过去因为癌症被取出，剥夺了生育的能力。但是我不后悔，从来没有一天因为不能有孩子而难过。那些东西不足以构成我生命的全部。”

在会堂里，郁荷做的梦是曾经真实经历过的事。

在佛堂不久之后，她就查出了癌症。得知是晚期后，她在人别人眼里一直很坚强。吃药、看病、化疗。哪怕到后期效果不甚显著。郁荷也没在别人面前轻易暴露过自己一丝怯懦，以此来博得同情。

郁荷为自己的人生哭过，但很快又擦掉眼泪，投入与病魔的斗争。

令她欣慰的是，在医生彻底宣告她生育能力对抗病魔的那两年里。拜访过那个准得要死在寺庙后，邵燕如愿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孩子。虽然郁荷也知道她的病和邵燕的孩子两者之间并无关联，但还是会在邵燕让那个孩子认她做干妈时，笑颜如花。

如果真的有神明，让郁荷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说出那个交换的愿望。但要说她真的对自己生活没有多看重，也不是。郁荷心里有一把秤，分得清孰轻孰重。否则她也不会选择冷冻自己。

尤感觉郁荷的眼睛里面像是装有两团炽烈的火，牵引着她的灵魂与此燃烧，炼就星芒。

郁荷的身体迸发出强大的能量，那股力量来着她不屈的内心。

郁荷指着自己心脏的地方：“这里过去有一颗小小的悲伤的种子。来到这里以后，种子终于发芽了。冰冻那天，我许下一个愿望。后来愿望真的实现了。”

“我来到了新世界，获得了新生，见到了你们。”

“哇哦。”尤的眼睛染上色彩。

郁荷笑容轻松，仿佛看淡了所有：“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尤爽朗笑起来，如同一朵美丽的太阳花：“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尤，”后面来了一个短发飒爽的女生喊尤的名字，高兴地说，“你也在这儿，真巧。”

“嗨，”尤回头，微微睁大了眼睛，“路西，好久不见啊。”

郁荷和那个叫路西的女士对上眼神，微笑着礼貌性点了点头，当打打招呼。

路西也对她笑了笑，马上将目光投向尤。

“你都不知道，尤，你调组之后我有多么难过，”路西夸张撇下嘴角，故作伤心，“没了你真是少了许多快乐。我好怀念你的温暖。”

“我也很想你。不过，我一直在这里，在C区。你有空可以过来找我玩啊，”尤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介绍郁荷。

她立即充当中间人：“这是郁荷。她昨天刚过来。也是C区的一员。”

郁荷微笑着打招呼：“你好你好。”

路西也笑：“你好。”

郁荷和尤还剩下一些饭。在郁荷的友好接受下，尤招呼路西同她们坐在一起。

三个人浅浅聊了会儿，在吃晚饭后分道而行。

尤稍稍解释：“我上个月刚调了组。她过去是和我一队的。哎呀，没有约在一起真的会好久不见。星期日研究所太大了。”

郁荷表示赞同。

她们几经反转来到A区。第一眼就看见上面贴着的标语，同样也是来自地球的诗句：

“生命啊——在我身上栖息”

“正如我——不灭的生命——因你而有力!”

越过这些标语。接下来的场景，无论谁看几次都会荡魂摄魄。

郁荷的心兴奋地跳动。

不远的前方，晶莹剔透的心脏像是经历过审判天平的衡量，在人造日光的照射下闪耀。一颗，两颗…数以万计的心脏轻飘飘向上输送，被送往高到肉眼看不清、被光遮盖的“天堂”。

而那些看似沉重被开了膛的身体像是被可怜地抛弃，极速向下奔去，没入特殊液体之中落寞地遗失。

郁荷走进了两步，发现了心脏和身体速度不同的原因。传送身体的纽带长度远超传递心脏的纽带长度，故而只有前者速度加快才能保持平衡。

极具破坏感的场景本该是可悲的。

可向下沉寂的身体无一例外闪闪发光，连暗红的内里也亮堂着，如同藏了一束束明光。它们传递一个信号：

灾难肆虐之地，神仍会停留在胸膛里。

“生命啊——在我身上栖息”“正如我——不灭的生命——因你而有力!”选自艾米莉·勃朗特的《我没有怯懦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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