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会来 第3章 阿太

阿太是晓璇妈妈的外婆，也就是她的太婆。

她从小习惯叫她“阿太”。

小学的时候，每到寒暑假，妈妈就会把晓璇托管到外婆家。

这个安排，大家都非常满意。

妈妈不用每天急急忙忙地往家赶，外婆家里有了小朋友，平添了许多生气，晓璇也喜欢呆在外婆家，这里是市区里少见的两层洋房，是多年前留下来的老房子，自带一个小院子，洒满了阳光。

外婆家还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宝贝”阿太。

阿太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大美人。

橱窗里的照片，就是阿太十八岁的照片。这张照片已经泛黄了，修复的时候，把黑白上成了彩色。

十八岁的阿太，着一身蓝色棉布旗袍，捧着一卷书，半倚在小轩窗前。旗袍的料子并不奢华，襟上的三颗深蓝色兰花盘扣是用丝绸料子做的，闪着光泽。

看那一双丹凤眼，眼眸带光，双眼皮是低调的，只在眨眼的时候才会悄悄浮现。

外眼角像是拉了个拖尾，不用扫眼影，也是顾盼生姿。

眼睛上面挂一对黛色轻眉，弯弯如新月，下面还缀着卧蚕，更增添了几分灵动。

鼻子是高挺圆润的，没有刀刻般的棱角分明，立体生动之余，也带着一抹柔美。

月牙唇不经意地有一些上翘，轻点了红唇，一张脸马上明艳起来。

一对长长的五股麻花辫编得整整齐齐，搭在胸前，旗袍便又多了一组花边。

岁月从不败美人。

阿太老了也很美，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倒是叠出了另一种美感，平添了不少味道，更有气质了，让你情不自禁地想再看多几眼，从皱纹里探出岁月的故事。

脸上虽然多了斑斑点点，却也只像底妆上画了新妆。

一头银发比不得年轻时浓密，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攒成一个发髻。

喜爱的发簪有好几款，白银镂空蝴蝶簪、贝母梅花簪、紫玉珍珠流苏簪、白兰青竹玉簪……大多数淡雅色调，与丝丝银发相得益彰。

每次过年大家族聚会的时候，小辈们的五官，总会被拆开了讨论，“谁谁的眼睛像谁谁、鼻子像谁谁”，大人们总是争论不休，乐此不疲。

晓璇是毫无疑问最像阿太的，这是唯一全员赞同的案例。

可晓璇并不觉得很像。

在曾外孙女眼里，阿太是发光的，她的光，不像太阳那般灼热，而是月亮的柔光，很舒服。而自己……总像是遥远的星星，在旁人眼里，也是美丽的，自己心里却知道，带着清冷、孤独。

晓璇总会带着不少作业来到外婆家，《数学白皮书》、《唐诗三百首》、《新概念英语》……学校的假期作业，是很快就能完成的。而妈妈的清单，每天都写得满满当当，是永远也做不完的。

阿太心里像挂了个小闹钟，每当晓璇学习出现厌烦的苗头，总能恰好来“救场”。

“璇，来给阿太捏捏！”

晓璇开心地蹦跶到阿太跟前。

阿太的要求，是极易满足的，就说这捏肩吧，晓璇还没捏几下，她就喊停了。“哎哟哟，太舒服咯！好啦好啦，再捏下去阿太的老骨头就要散架咯！”

阿太可不会轻易放晓璇走。捏完肩，还有新的要求。

比如说，研墨。

阿太写得一手好字。

年纪大了，小楷虽然写不了蝇头那么精致，但仍然隽秀工整。

阿太有一方端砚。

石材看上去不算温润，非属佳品，甚至还有些裂纹。

这座砚台最出彩的是上面的雕刻，一对喜鹊儿，立于梅花枝上。

一只拍打着翅膀，一只侧头相望，栩栩如生。阿太非常钟爱这方端砚，一直摆在案头，每天都用。墨条也是普通的松烟墨。

子孙们总想孝敬些好墨好砚，什么荣宝斋、一得阁、墨运堂，她都是坚决推辞。

每次写完一贴字，外婆总会称赞晓璇。“哎呀，我的字能写好，都是因为阿璇的墨研得好呀！你看，这墨浓淡适中，颜色均匀，不会晕纸！”

曾外孙女有时候会把写好的字拿来用铅笔临摹，要是画得太花了擦不掉，阿太也从来不恼。

“你弄花了，罚你再研墨咯，我们得再写一张。这张……我们就折一只兔子吧，胸有很多墨的兔子，嘿嘿。”阿太调皮地笑，眼角的拖尾变成了孔雀的羽毛。

阿太还会弹钢琴。

《月光曲》、《思乡曲》、《小步舞曲》、《渔舟唱晚》……“复杂的大曲子弹不动咯”，阿太说。但优美的小旋律仍然信手拈来。

有一次，阿太从电视晚会上听到了李健的《传奇》，第二天她竟然弹了出来！

“我把这首曲子送给我的璇啊，期末考又拿了99分，真的是传奇啊！”

晓璇在阿太身上，总能收获满满的情绪价值。

阿太走的时候，是安详的。

那是一个初夏的早上，阿太坐在摇椅上，头靠着小藤枕，像是睡着了。

唇边还是隐隐泛着笑意。

晨曦透过窗玻璃，洒了进来。

玻璃上正贴着阿太自己剪的窗花——几朵小梅花，正是端砚上的样式。

于是，阿太的脸上，变贴上了梅花的影子，恰似阳光送别的礼物……

晓璇用湿纸巾包着食指，拭去相框上每一粒尘埃，再轻轻放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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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的一天，是发录取短信的日子。

“中考号4582460姚晓璇同学，你已被博雅中学高中录取。”

中考官网上，登记的是妈妈的手机号。晓璇准时收到了妈妈转来的短信。

几乎是同时，初中班级群也热闹起来，微信声音嘀嘀嘀想个不停。

果不其然，大部分同学都考回了博雅高中。

虽然大家都胸有成竹，等到了这个正式的通知，还是轻轻松了口气，算是正式完成了中考这件事情。

两天后，同学们如约回校拿纸质通知书。

“原来就在保安室拿呀！”没想到，在保安哥哥的表里简单签个名，就可以取走通知书了，大家略感失望。

“就这？”录取通知书原来就是薄薄的一张A5纸。打印聊聊几句话，落款处盖了学校的红章。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录取通知书不在靓，是博雅就行！”大家为博雅的“毫无仪式感”愤愤不平，也互相安慰着。

晓璇也领到了，她正准备手一折塞进包里，转念一想，还是摊平了，把整张纸平整地夹紧笔记本里。

毕竟也是三年的努力呢！

岚岚也领到了。

她在初中楼那儿捡了一片紫荆叶，和录取通知书夹在一起。

“岚岚，我们去吃烧烤吧！”

听到晓璇的主动邀约，岚岚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作四处张望状。

“我妈出差去啦！”

更重要的是，烧烤就是一个告别初中的仪式。

烤香肠、烤生蚝、烤鸡翅可以替自己宣告：

“我是高中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