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柏舟望了一眼面前狼狈的人,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火红的嫁衣紧贴着腰身,盈盈不堪一握;雪白的颈项被衬托得更白白亮亮的,实在是……有碍瞻观。
孛悠悠心中正咬牙切齿着,一件红色大氅就罩了过来。本是男子的衣物,从头罩到了脚,裹得密密实实。
一双清亮的黑眸从衣缝里露了出来,眉心的小红痣越发艳丽,小声嗫嚅道:“我……我不冷。”
冷也不要他这臭男人的衣物。
水柏舟也不解释,转身把人推上了来时的花轿,让几个士兵抬轿子,自己则坐上了自己那匹黑马。
孛悠悠一个人在马车上闲来无事,推开帘子一角打量起这中都城来,在她刚刚醒来的时候,原主的记忆就被系统一股脑灌输了进来。
原主确实是天饶国唯一的公主,但是天朝皇帝也就是原主的父亲昏庸好色,朝廷上下**得彻底,就连河水决堤,朝廷下拨的灾粮,从上到下的大小官员也要动上一动,最后到灾民手里连谷壳都不剩了,最后南方义军崛起,形成三支比较大的势力,分别是锦西、中都和东庆,她的驸马也就是中都卫大帅的义子水柏舟。
孛悠悠嫌弃地将大氅扔到一个角落,恨不得踩上两脚。自己寻了个舒适的姿势躺着:“小系统,现在这个,水,水柏舟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系统揉着惺忪的眼睛,两只小耳朵抖了几抖:“宿主,到了好感度变化节点系统具有自动提醒功能。目前好感度是-20%。”
听到结果的孛悠悠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还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堂堂孛家的家主大人嘴上嘶了一声:“我还什么都没干呢,怎么还负数都出来了?”她的账还没算呢。
小系统好似没睡醒的样子,奶声奶气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请宿主继续努力哦。”说着还举起了自己两只前爪。
孛悠悠一个眼刀过去,小系统默默下线了。她焦躁地敲动着手指,又从帘子缝隙望了一眼前面马上的男人。
许是大婚的关系,男人身着暗红色的云纹衣裳,身姿熊壮,从臂膀处都可以看见明显的肌肉线条,刚刚那一鞭子还没用全力,足以可见此人体内力量雄厚除非酒囊饭袋之辈。
想在她面前学扮猪吃老虎那套,还早八百年呢。
到了中都城内,从闹市中穿过,竟是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
马车行至半个时辰,水柏舟慢下步伐,到了马车的一旁,敲打了几声花轿的边沿骨架。
孛悠悠调整了一下自己表情,掀开帘子,再次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水公子?”
水柏舟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恶寒,还是镇静纠正道:“驸马。”
正准备说点肉麻话的孛悠悠浑身鸡皮疙瘩就快起来了,知道这男人是准备接受现在暂时的身份,即便她这个公主真是假的,他也会当做是真的对待。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她如今也正需要这层身份。
她娇羞一笑,重新叫道:“驸马。”说着还略微拖着最后一个字的尾巴,像极了**。
一向在中都城中自诩风流的水公子如今被人抢了调笑的角色,有些无语。只好正色道:“如今公主竟然嫁到了中都城,我又无亲身父母,今日我们便要先进城去拜见各位统帅大人,到时候还请公主不要说错了话。”
孛悠悠眨了眨清亮的眸子,眼中仿佛透着清澈的愚蠢:“驸马说的错话是指?还请明示。”
水柏舟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这位天朝公主浑身散发着一股娇蛮、愚蠢又让人无语讨厌的气息,他的贵公子形象在这人面前都快维持不住了。
他看了她半晌,一字一顿道:“那就什么都不要说。”
孛悠悠见人气出了内火,心中无比愉悦,刚刚被打的怨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系统提示:男主好感度变化,目前为-30%。”
孛悠悠:……。
这该死的小气男人。
两人各自安好到了邵大帅的府邸,花轿停在了门外,两人被小兵领着进了府门。
来到会客前厅,早有几人正坐在客厅内闲聊。上座的是一个精瘦的长胡子老人,穿着月白色的长袍,此时正端着紫砂茶杯喝着茶,比起军人,更像一个饱读诗书的有识之士。
下首坐着两个穿着铠甲年逾半百的老人,都没有戴头盔,一胖一瘦。
胖的那位神色不善,大声“呼噜”喝了一口茶,皱着眉头,显然不喜这茶叶的苦涩味道,转头就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见孛悠悠两人走了进来,下首的另一位短须老人走上前来迎接,此时能看见此人的右脚似乎有伤残,走起路来有些一瘸一拐。
水柏舟赶紧扶着此人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义父,孩儿接亲回来了。”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路上还安稳吧?”
水柏舟微微笑了起来:“无事。”接着拉着孛悠悠一起行礼:“邵大帅、贾大帅、义父,柏舟不误使命,成功接到了公主。”
就算是原主,对这些人还毫无印象,孛悠悠没有说话,看着水柏舟稳重的姿态,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
正座的邵大帅放下茶杯,笑道:“那就好,如今你和公主正式成婚,我们中都和天饶就是同个战线的人,以后你们小两口定当举案齐眉,安心过日子。”
还不等两人说话,右首满脸横肉的贾大帅,哼了一声。声音大得连客厅的几人都听在耳中。
一时间客厅内鸦雀无声,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义父卫子义有些不悦:“贾无妄,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大好的日子,不要在此这般煞风景。”
贾无妄也不是一个管得住话头的人,索性直接说了出来:“邵帅,我们中都哪里比不上东西两边的义军,需要靠着联姻的走段,来做天朝的走狗吗?这软饭卫帅吃得,我是断不敢同流合污的。”
卫子义将茶杯狠狠地拍在桌上:“贾无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初我儿提出联姻的建议,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想当初……”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未开口的孛悠悠,又把话咽了下去。
当初他们遭到几方夹攻,中都地势平坦,良田多,粮食就多,谁都想得到中都这块肥肉,恰好天朝抛来了橄榄枝,才得以从夹击中得到喘息,这会倒怪起他们来了。
邵帅望了望现场几人的神情,也笑着打起了马虎眼:“罢了罢了,这个决定是大家一起做下的。如今看来也是极好的。”
如今中都就数邵帅的兵马最多,见到他说起了话,贾无妄也不开口了,把头转向一边,一口气将手中的茶喝尽了,皱眉将茶杯重重一放,在小桌上放出“哐当”一声,小小的茶杯瞬间一道裂口从下延伸到杯沿。
邵帅没有理会贾帅的无礼,他现在还需要天朝公主的这个身份,此时还不是直接和天饶国对上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还处身事外的温宜公主,客套道:“温宜公主,还请不要见怪,我们这些军中之人都是大老粗,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不过心眼倒是不坏的,以后有什么委屈,只管向本帅道来,我为你做主。”
在场的人都能听出只是一句客套话,孛悠悠却像是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眼中立刻就蓄满了泪水:“邵帅可是说真的?”
邵英雄愣了半刻,像是没想到她会接话的样子,接着温和笑道:“那当然,大丈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孛悠悠优雅地走上前来,边走边道:“邵帅是大英雄,自然不会欺瞒我这个弱女子,虽说我是高贵的公主,但是到底到了这里,人身地不熟,随意一人都可以欺负我。”说着更是将刚刚的大氅掀开,滑落到了地上。
水柏舟眼角抽搐了几下,从刚才这个人开口之时,他就有预感这人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果然见到她故意将大氅掀开,右臂上的鞭伤顿时暴露出来。
孛悠悠此时已经走到了邵英雄和卫子义的跟前,说着还故意望着自己右臂上的伤口:“我本不欲多生是非,但是今日刚到中都,就被驸马打了一鞭子,我怕呀,指不定就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了……”说着更是掩面而泣。
现场的几人都有些吃惊之色,他们虽说都看不上什么天朝的公主,但是面对如此一个柔弱绝美的女子,也绝不会生出折磨的意思来。
贾无妄是大老粗,此时嗤笑一声:“贤侄,邵帅将迎娶公主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对待公主的?要是让那狗皇帝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打破暂时停战的协议?”
贾无妄是直肠子,不知道卫子义父子两不知道骨子里卖的什么药,打心眼里反感两人。
卫子义作为水柏舟的义父,平日子看着他在外虽有几分浪荡,但从没想过自己的义子还有如此暴虐的一面,皱了皱眉头:“柏舟,你不解释一下吗?”
水柏舟狼一般伟岸的身躯此时也微微佝偻着,眼中满含愧疚,似乎充分意识到了自己做的错事:“是我不小心伤了公主,下次不会了。”
在场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帅准备狠狠地谴责几句,此时见他认错得如此之快,又将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孛悠悠在擦眼泪的空隙不由自主地想要笑出来,让他打了人还耀武扬威的,忍气吞声还会以为她好欺负。
【系统提示:男主好感度变化,目前为-40%。】
孛悠悠刚刚还翘起的嘴角顿时僵住了,她忘了这狗男人的小气。紧接着她又微微笑了一下,不管,反正气顺畅了不少,少生气、少得病。
邵英雄又接着话头,当起了和事老:“罢了罢了,公主,许是误会,你就原谅这小子吧,平日里在外面野惯了,突然成亲定是有些不适应的。下次他再作出这么没规矩的事,我定出面重重的罚他。”
孛悠悠本也没有指望他们这群人能真的为她出头,转头擦掉了眼泪,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大帅,谢谢您老,我会好好和驸马相处的。”
邵英雄儒雅地笑着点头表示满意,接着又留了几人举行小宴,把军中叫得上号的小辈也喊上了。
在大院子的空地中间摆上流水席,没有整齐一致的桌椅,各个桌子之间高低不一,桌席上装菜的碗都是民间的大碗,连倒酒的杯子都被换成了硕大的碗。
几位大帅发言之后,大家都吵闹着坐了下来,不少人都是在天饶国的压榨下家破人亡,对这个天朝的公主都没什么好感。
席间全是对着她睁眉怒眼的男子,孛悠悠很自然地坐到了水柏舟的身旁,丝毫没有尴尬的模样。
她反而当起了贤妻,举起纤纤玉手,给一旁的水柏舟倒起酒来,莹白的手腕子晃眼,口中柔声道:“驸马,刚才的事你不要生气,你就当我被吓傻了,说了胡话。”
水柏舟也转身另一边,和一旁的下属喝得正欢,听见一旁的人柔柔地道歉,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嘴上仍是不予理会。
他另一侧与他喝酒的正是与他同是千户的秦奋,他性格急躁,听着孛悠悠那尖声细语,一时间咽不下口中的那口酒,“呸”的一声吐到了地上,叫骂道:“天饶的皇帝老儿是你老子吧?”
孛悠悠一看此人连表面的和平都不愿维持,遂含笑着站起身来,直勾勾地望着他:“是又如何?”
秦奋一把摔烂手中的酒碗:“那皇帝老儿自个在皇宫里吃香的喝辣的,边境防卫松散,国内赋税沉重,将我们平民百姓往死了逼,想去年冬日被铁骑踩死的,被严寒冻死的,被饿死的人比比皆是,你这公主当得可还舒心?”
想他秦家村子上百口人,遭到北方天灵族的铁骑冲撞,逃亡异乡。最后只有他靠着母亲割肉与他才活下来的,等他发现的时候,母亲那腿杆子只剩下森森的白骨,他是又悲又气又愧。
水柏舟连身都没转过去,并没有帮忙的意思,想看着这娇滴滴的公主如何应对。
孛悠悠敛下笑容,垂下桃花似得眼眸,轻声道:“他是他,我是我,多说无益。”
接着反而自己倒了一小口坛子中的酒,对着各位道:“各位兄弟,本宫,不,我既嫁到了中都,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此就是中都的人,定与各位站在同一战线,在此敬各位一杯。”说着就学着这些人的样子喝净碗中的酒。
邵英雄等人看着公主给了大家一个台阶,本不欲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起身拉住秦奋的手臂:“罢了罢了,你同一介女子置什么气,男子汉大丈夫,有气你也得从战场上赢回来。”
秦奋暗自没趣了几分,喝了几口闷酒,摔碗而去。
水柏舟看着孛悠悠干了一碗酒后微微透着粉红的脸蛋,在晚上微弱的灯火的映衬下阴沉了脸,没有动桌上她倒的酒。
孛悠悠像是毫不在意,微微折下纤细的腰肢俯下身来,在他耳边吐气:“驸马,你说呢?”馨香的口气中带着一丝醉人的酒气。
水柏舟垂眸喝了一口酒,转头定定地看着孛悠悠,接着眯起眼睛贴近她耳边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