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虹弩有限的记忆里,从来都是他站在高处俯视别人,今天倒是难得被“低看”了一回,有些新奇,也有些不爽。
间隔太远了,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很高,身形很利落很漂亮,是个男人,但是留着长发,从光里融成一团的边沿能看出还带着卷。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一头叛逆粉毛,他看人的第一眼对于头发的关注度要远高于其他部位,其次是脸和身材。
这座钟楼存在的时间比较久远了,即便清扫得很仔细,也掩不住大理石墙面渗出的岁月侵蚀的痕迹与衰败的气息。
坚实的螺旋楼梯蜿蜒而上,从下方只能看到隐没在柔和转折那边的晦暗,踏上纹路细腻的台阶,燃亮的壁灯应着人息摇曳晃动,一层清晰深重的影子叠上另一层模糊难明的影子,伴着刻意压抑而略显沉闷的脚步声,一时间人影憧憧。
纪虹弩防备着那人给他使绊子下阴招,因此上去的时间拉得长了点,然而一直走到尽头也无事发生,甚至连那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他故意引我上来,就只是为了跟我打个招呼?连面都不敢露,是在阴处憋坏招?”纪虹弩心下疑惑,面上并未卸下防备。
这钟楼实在修得漂亮,沿着螺旋楼梯拾级而上通向一个圆形供落脚的台面,空间不算大,四面嵌着从穹顶贴合圆台底面的规整几何状彩窗,阳光照进来染满瑰丽奇异的色彩,镂空处漏下的原始光束圣洁干净,漂亮得不可思议。
纪虹弩十分欣赏美丽的事物,此刻难免心情颇好,勾起笑容站到彩窗前——那面延伸出去有一个不大的小阳台,站在上面能俯瞰到整座水月城,先前审判他的城主府与此遥遥对望,那座十字架还未被撤下。
不知为何,他已经出逃这么久了,那些城民大部分还聚集在城主府底下,闹得玩家们想走不敢走。
他特意找了找,没看见城主,倒是看见了某些玩家们偷摸着东奔西窜的身影,以及两个奔着他这个方向赶过来的玩家。
这可有意思了。纪虹弩轻轻挑眉,饶有兴致看向那两人。
他们显然也看见他了,跑的更卖力,两双眼睛直直望过来,生怕他下一秒会消失似的。
略快一点的那个发型看着很放肆,额边挑染了一撮明艳的红色,还嚣张的留了个狼尾。后面那个乖巧一点,一看就是个好好学生,黑色短发,脑后扎起一个小尾巴,怪可爱的。
纪虹弩看够了,移开目光不再关注。
不认识诶,这俩谁。
指间悄然夹着一小张细窄的纸条,手腕一抖向后方射去,隐蔽的白线飞速划过,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扎进彩窗玻璃中,但并未让它碎裂。
“好厉害。”那人站在彩窗后面,丝毫不避,眼神轻轻划过那张又薄又韧、穿透玻璃堪堪卡在他眼前不足一厘米距离的纸片,真诚赞叹了一句。
纪虹弩回身,懒散地抱着双臂,透过彩窗分割出的斑斓色块去看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我还有更厉害的,你要不要见识一下?”
“好啊,如果你愿意的话。”他眨眨眼,往右边走了一步,将整个身形暴露在纪虹弩眼前,似乎并未听出他的敌意,毫不设防的模样倒是与他极具侵略性的外表不符。
确实很高大,站同一平面比对身高的话纪虹弩只能到他的锁骨处,不单单只是身高,身形挺拔,宽肩窄腰,韧性与力量感也十分和谐。
头发很漂亮,乌黑浓密,长度过腰际了,但丝毫不显累赘拖沓,在合适的地方卷翘起自然慵懒的弧度,看上去就很适合在手中细细把玩。
纪虹弩眼神微动,隐晦地落在他肩上垂下的带卷发丝看了又看,很想把它们缠在手指上抚摸。
那人见他许久没有回应,歪了歪头,便要走出来。
性感修长的手虚拢在镂空处边沿,低头俯身,肩上的发丝受到牵引纷纷垂落,随着直身的动作又拢在身前。
真正毫无阻隔面对面的时候,那种超越皮相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攻击性张扬又性感,纪虹弩没有办法忽视他的存在。
“你不是城民,也不是玩家。”纪虹弩退开一点距离,踩着涂了满地的光直视他的眼睛,敌意与怀疑直白坦荡,“不打算狡辩一下?”
“我确实不是玩家,但你可以把我当作是玩家,我不会对你们的任务造成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即便是面对这样的场面,他依旧好脾气地应答,像是完全不在乎别人对他的防备。
纪虹弩懒得去挖别人的底,于是自觉翻过这个话题,转而问:“你叫什么?”
“白禧原。”
“你认识我?”纪虹弩从他的神情中觉察到了一丝兴奋,眼神暗了暗,问。
白禧原很配合:“认识。”
但纪虹弩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一时不好区分是敌方友方,索性不管了。
“你引我上来是想做什么?”
白禧原想了想,很认真地回复:“我想跟你表白,我喜欢你,我要追求你。”
纪虹弩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喜欢你,纪虹弩。”白禧原重复道。
“……”纪虹弩显然是没有想到这家伙非敌非友,只是单纯想gay他。
“驳回喜欢,不批准追求。”纪虹弩语气平淡,拒绝的话毫不费劲吐了出来,压根不在意会不会伤到谁的心。
在他拒绝过的所有追求者中,白禧原毫无疑问是最直白最忍不了的那个,也许他还要再给加个小小的批注:也是最不要脸的那个。
白禧原一脸早有预料的神色,点点头,语气不变:“好的,我下次再申请。”
说话就说话,身上那股掩不住的兴奋气息是怎么回事?被拒绝还爽到了?!
纪虹弩选择性忽视他的异样,打算下去钟楼,走近了,白禧原的视线依旧克制礼貌地落在他身上,跟随,移动,认真而虔诚。
高大的身躯隐隐透出威胁的气息,纪虹弩抬眼,礼貌地抬起手背轻轻拍了拍后者的手臂,“让让,你把路堵完了。”
白禧原听话地侧身,在他微弯下身过去的时候,还附上手防止他磕到脑袋。
爬了半天的楼,结果就收获到一个莫名其妙的表白,现在还要爬半天重新下去,啧,不爽。
呸,败兴致。
纪虹弩面无表情,脚下踩着台阶下得飞快,思索着接下来要去哪里找到‘四月花’给出的预言中的金乌。
身后突然贴上了一具宽厚温热的躯体,手腕被很轻的力道攥住,纪虹弩不爽停住,空余的另一只手掐着纸片就要给他改个花刀,“没空处理你的申请,站远点。”
白禧原眼也不眨任由锋利的纸片袭来,动作更放肆整个人拢抱住他,攥住他腕部的手向下牵住他,用了点劲带着他的手向胸前弯去。
纪虹弩垂下眼,他的手被白禧原握住,触到他肩上倾泻落下的发丝,他一时摸不准这家伙要做什么,但并未感受到威胁,于是收回抵在白禧原腰腹的纸片,静等着下文。
“对不起,让你不高兴了。”白禧原在他耳边说,“我给你摸我的头发,当作是赔罪,好不好?”
白禧原身形本来就比他高大不少,现在他们站在一上一下的台阶,这样的姿势其实很不舒服。
纪虹弩感觉还好,毕竟白禧原没有把重量全部压在他身上,但那种被掩在阴影中的不适感和来自背后的侵略气息还是刺的人不好受。
“松开我。”纪虹弩轻轻蹙起眉,挣了挣手,“站直了说话,不要贴我这么近。”
白禧原依言放手,直起身,细细隐藏眼底的失落,再一落下的眼神便很好的透不出任何情绪。
不过纪虹弩没有拒绝这个提议,他牵起一缕掉在他肩上的乌黑发丝,饶在指间转了转,柔顺的手感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说说吧,跟着我有什么目的。”纪虹弩不急着下去了,慢慢悠悠踩着台阶散步一般,“除了喜欢我这类的理由之外。”
发丝被心上人饶在指间把玩,一勾一松的力度攀沿上来,带着些微的刺疼,更多是鼓胀的酥麻欣喜与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没有了。”
白禧原眼神直勾勾落在他的指间,顺从地被牵引着下楼。
高大的身影微微屈下,颈间牵出一根线,线的另一头勾缠着另一道单薄闲逸的身影,仿佛被圈禁,墙壁上投出的模糊影子暧昧不清,倒像是在诉说他们现在的掌控者与自愿被掌控者的明晰关系。
“白禧原,等下了钟楼谁也不用认识谁,知道吗?”纪虹弩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带着微妙的警告意味。
“我想跟着你。”白禧原皱眉反驳。
“我不喜欢有人跟着。”纪虹弩不在意地笑了笑,勾起的手指伸展开,松松攀附其上的发丝从指间漏了出去,他毫不在意地举起手挥了挥,头也不回踩上地面,出了钟楼,行踪不知。
白禧原在他松手的时候就停下了,没有去追,也没有尝试挽留,只目送着他又一次独自离开。
他们脆弱的联系不待维持便被舍弃,抛下的曾经也找寻不到。千丝万缕、藕断丝连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暧昧的、温情的故事,只是拼凑不齐的两瓣断玉,徒劳留着相配过的疤痕,一方思念,一方忘约。
折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