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晨光熹微,伏鸢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舒服地伸着懒腰,美美睡一觉,顿感疲累皆消。他正在被窝里腻歪着,突然丽娘的声音传过来,“快点起来吃饭喽。”
心头微怔,久违的感受到来自父母的照料。
上辈子养母身体不好,他很小就得学会照顾自己和养母,后来养母离开了,养父才告诉他他们领养他只是为了弥补妻子不能有孩子的遗憾而已。
说不在意是装的。
“哥哥吃饭——” “来了。”
饭桌上,如果不是冯三频频朝他瞟,他还真没想起来昨天的事情。
“爹爹,有事要和我说吗?”
冯三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还是斟酌着问了一句:“安安,你也不小了,长大了有什么打算吗?”
伏鸢思考了几秒回答:“没什么抱负,让我快快乐乐地活几年就成。”这是真心话,这是他有记忆开始、死之前、死之后、唯一的愿望。不要有人恨我,有人愿意爱我当然更好。他嚼着馒头,默默地想。
冯三听了这个回答也看不出来事喜是愁,只是低下头去专心吃饭。饭后半晌又把儿子拉进堂屋问:“安安,朔川苦寒,父亲连一个正经先生都不能为你寻来。”朔川北部偏僻的小城,活人都不多,更别说读书人。
小少年白白嫩嫩的脸上露出一个纯稚孺慕的笑:“没关系,父亲已经教给我许多。”
那笑脸纯净到无欲无求,晶莹剔透的、琉璃珠似的眸子微微弯着,专注地仰起来望着父亲。看得冯三心里酸胀苦涩,他感到自己亏欠他太多,他把他带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什么都给不了他,让他就这样孤零零地、野草似的长大了。
“江南很漂亮,安安想回去生活吗?”冯三试探着问。
他露出点惊喜的神色,“想。”剧情开始发力了。
冯三有点激动起来,又跟他讲了很多杭州的风俗还有兴朝的新都金陵的情况,到最后甚至还说了几句百里明衡的好话。
伏鸢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一一回应。
冯三心里快苦死了,他做不到说出所有的真相,看着那张极肖其父的脸,冯三只想把脑袋埋进胳肢窝。
百里公子的到来让他突然构想起伏鸢的另一种成长的可能。既然百里公子想要带他走,那也未尝不可,毕竟是舅舅,应当会疼爱外甥的。
他父亲文才卓越,母亲勇敢善谋,如果他能被好好地养育,肯定也是才智出众的翩翩公子。
当初殿下为他取名“鸢”,是要他远远地飞走,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鸟。而他们这些下属、谋士、亲卫,却是把“报仇”这个重任压在了这只雏鸟身上。
“姜氏叛军颠覆他的江山、血洗皇城、屠杀皇族,他的父亲、母亲都是姜氏逼死的,他难道不应该报仇!”
太子旧部扭曲的嘶吼还在耳边。可是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从牙牙学语到第一次叫他爹爹,冯三后悔了,有时候想着,不如就这么算了,就要平平安安就好了,太子应该也不会怪罪的。
四年前,得知大部分太子旧部向新皇投诚,冯三确实愤怒这些东西的背叛,然后就是恐慌,担心伏鸢的踪迹暴露,惊怒交加之下他第一次躲开了来送信的海东青。
一次、两次... ...好像平安无事,他们好像被遗忘了。
就这样吧,这样挺好。
————
不知道什么契机让百里明衡要带他回江南。
伏鸢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去的,至于自己的身世,看来冯父和那个百里公子应该都是知情的。
那天冯父东拉西扯就是不愿意提及,他便也不着急。以后找机会问百里明衡吧。
这一天来着很快,在朔川正式入冬之前,百里和周程应该还有别的事情,直到回程的这天才再次现身。
周程驾着马车,百里明衡从马车里下来,穿着一身素白锦缎回纹直裰、灰鼠皮斗篷,安静地等在那里。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发光的玉人一般。
家人都来为伏鸢送行,冯三找出家里最好的皮毛为他做了一件小斗篷,身上装着丽娘昨晚现做的饼子,手里握着妹妹眼泪汪汪塞过来的一小把松子糖。
伏鸢忽然身临其境地感到不舍,心脏变成胀满水的海绵,快要溢出眼角。第一次,他忘记做一个冷眼旁观的天外来客。
一家人依依惜别好一会儿,直到冯三把他护送到百里明衡身边的时候——
他听到他爹突然像过年领着孩子走亲戚的家长一样说出一句:
“来,叫舅舅。”
啊?
“啊?!”这是周程在破音。
不只是伏鸢惊呆了,周程吓的下巴都快摔地上了,百里公子好像也怔了一下,但是接受得很快。
“大人?!这!这... ...”周侍卫缰绳也不拉了剑也不握了,一会儿看他家大人,一会儿看伏鸢。
开什么玩笑!他家大人哪来的兄弟姐妹?百里薇?百里小姐不是前朝太子妃吗!大人要把这个孩子带回京城?!
这不对吧。
众人僵持了几秒,百里明衡还真当起了宽容的好舅舅,
“没事,不用叫,快进车里暖和暖和,来。”伏鸢看着他麻利地一把把自己提进车里,还顺手塞了一个钱袋子给冯三。
“不... ...”冯三一句话还没说出来。
“给孩子的,拿着吧。”
然后马头调转,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