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大师兄,有位朋友上门贺亲,我去迎迎。”
湘君丢下这句,便带着阿蛮一溜烟跑个没影。
当然有事,他那花瓶夫君的老相好上门来找茬了,这种事情当然要早早摆平。
将军府侧门外立着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她一身水貂皮极是顺滑,让那本就婀娜的身段多了几分窈窕。
呵!穿得这般好看,倒是有几分上门挑衅的意味了。
湘君心里思量一番,特意扬高了下颌,虽然不及她风姿绰约,但对峙的气势不能输。左不过事后同梁熙和说道一番,在大业面前,他的红颜知己也得往后稍稍。
“赵将军,我们又见面了,近来可好?”
海棠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如黄莺初啼,这番含笑温柔的说辞,倒让湘君生不出闲气。
梁熙和那混账真是艳福不浅,竟让这样的妙人为她侧目,简直是暴敛天物。
“今日喜气盈门,自然不错。”
湘君语气也软和下来,只是身旁的阿蛮眼睛瞪得老大,肩膀微微向上耸起,一副斗鸡预备干架的样子。
海棠见到阿蛮的架势心里便了然了几分,抿着嘴巴笑道:“今日托一位故人的请,特意来寻将军,两位莫要会错了意,我可不是来大闹婚仪的。”
她这般光明磊落地说辞,倒让湘君有些不好意思。
“哦?不知道是谁请姑娘来的,又是要做什么?”
海棠指了指身后的漆木箱子:“是梁家那小子,请我来为将军上妆。”
湘君从戎以来鲜少有穿女装的机会,多年来早习惯了素面朝天,早上起床也是打盆冷水草草洗过了事,寒冬腊月时大风割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好在她常年习武,身体比较好,所以皮肤倒也不至于粗粝,只是不如江南水乡养出的女子白皙,少了些肤若凝脂的娇美之感。
海棠上妆的手法极其娴熟,何况今日是为新嫁娘绘红妆,她要比平时更加仔细。
两人在梳妆台前已经坐了快一个时辰,阿蛮早受不住,借口去前院待客溜之大吉,只有湘君被海棠困在屋里摆弄。
看着海棠从身后的妆奁内一件接一件地拿出各色胭脂水粉,她只觉得脑袋越来越大。原来做个女儿家这般难,光是要记住这些瓶瓶罐罐在面皮上捯饬的次序,都足够让人崩溃。
“海棠姑娘,还要画多久?”
“眼睛莫要看我,正视前方即可,要是这眉眼画毁了,可要全部擦掉重来一遍,那将军可就白等了。”
海棠轻叱,手上的动作倒是越来越利索了。
湘君便不敢再催,乖乖任她折腾。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脸变得愈加明媚,她突然觉得有些遗憾。
记得上一世她被赐婚后,也曾为那人绘过红妆。只是那时候她自己乔装去城里的胭脂铺子淘了一堆物什回来,一个人却捣鼓不通,最后反倒把自己画得更俗气了,不得已只好将妆面一把水抹了,素面去见他。
海棠见她眼神中有些寥落之色,以为是她静不住性子,便笑着劝她。
“女儿出嫁是天大的喜事,面带愁色会失了彩头,若是那梁家小子日后对你不好,将军尽来寻我,我定替你紧了他的皮。”
“扑哧”湘君被她这番俏皮话逗笑了。
“别叫我将军了,如果海棠姑娘不介意,唤我湘君就行。”
海棠笑着应下,用螺子黛细细替她描摹眉锋。
“你说梁熙和是你的一位故人,那是很早之前便认识了?”
经过这会子梳妆的时间,湘君觉得海棠这人倒不坏,虽然身在风尘,但待人接物不卑不亢,温和有礼,这种性子实在招人喜欢,便想同她多搭些话。
“倒不能说有多早,大概也有十年了。”海棠取出一把小小的眉刷替她将多余的眉粉扫除:
“他与我哥哥曾经同在太学读书,两人结为挚友倒是常来家中做客。我虚长他两岁,所以梁家小子从那时起,便唤我一声‘阿姐’。前几日他特意来求我,说你平日不爱涂脂抹粉,梳妆台虚置,怕你在大婚时手生,便托我来做一日的妆娘。”
湘君扫了眼自己的梳妆台,这里何止是虚置,本来便是空空如也,这大大小小的妆奁都是海棠从醉云楼带来的。只是她没想到,梁熙和平时同自己顶起嘴来丝毫不饶人,心思却极细腻,看来他对君子剑的承诺很是重视,至少在师傅那里丝毫不会留下口实。
“恕我冒昧,既然海棠姑娘是官家女子,为何现在却……”
海棠梳妆的手微微滞了一拍,但很快她便恢复如常,语气淡漠:“六年前家中生了大变故,一族人除我之外…都死了,我无奈流落风尘,才捡下一条命。”
“我真是改死,方才我只是想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可以帮上忙,并不是有意要揭开你心上的疮疤。”
湘君为自己的莽撞深感不安,在那风尘地的女子有几个不是苦命人。
“流落风尘并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家族的错,是这世道有所不公。我向来觉得天下从来没有哪个女子生来就是窃贼、是娼妓、是贱婢。若以血脉论长短,燕国子民皆是同族同宗,何以用高低贵贱来区隔。”
湘君轻拍海棠的手背,眼中是清澈的善意。
海棠顿了良久才轻叹一声:“你同他倒真是般配,梁家小子从前也有这番心志。那时我还不懂他与哥哥所做的那些到底是为什么,现在吃过万般苦楚,便懂了。”
她将湘君微微扶正,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见铜镜里映出一张英气又灵动的娇靥。红唇生香、乌发攀金,凤绕的步摇在发间坠坠摇曳,已然算得上绝色风姿了。
“湘君,妆绘好了,真漂亮。”
海棠收起所有的妆奁,戴好帷帽,便要告辞,湘君却起身拦住了她。
“海棠姐姐怎么这便要走了,不留下吃一杯酒吗?”
海棠面上有些灿灿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妾如今身处烟花柳巷,在这里恐徒惹争议。”
湘君突然来了力气她搀住海棠的胳膊,目光灼灼道:“那又如何,你是梁熙和的姐姐,便也是我姐姐。今日大婚你自可以堂堂正正地出席婚仪,谁要是敢多说一个字,我便将他轰出去。”
海棠终是被她打动,却没有选择去前厅观礼而是在小院陪着湘君。
她是心思细腻的人,知道湘君家中没有女眷,送嫁时会显得冷清。她便又里里外外打点一番,将一应红烛喜蜡、花生红枣都备齐了,这才舍得歇一歇。
湘君见她事事操心倒真如一位长姐,口里笑道:“有姐姐真好。”
还不待海棠回应,喜娘的大嗓门已从门外传了进来:“将军可准备好了,吉时就快要到了,接亲的迎门礼都撒出去半里地了。”
被喜娘一催促,一应婚仪排场便走的极快。
梁熙和今日簪缨戴花,拥着马队在朔州城绕了一圈。城中百姓是第一次在如此正式的场合下见到这位州牧将军的夫郎,见他人如玉、身如松,都在心中赞他容仪不凡。
迎亲撞门时,梁熙和更是身手矫健,以全中的战绩惹得满堂喝彩。诸位宾客亦是斗诗斗酒,几轮飞花令后气氛达到**。
当梁熙和的手挽上自己时,湘君觉得仿佛做了一场两世的大梦,仿佛这就是她上一世求而不得的幸福。可惜这一世却是有皮无骨,做得一对萍水夫妻罢了,但若能圆一场梦也没什么不好的。
人生如梦,若是每天都是红鸾喜事或许便没有烦恼了。
“想不到堂堂游骑将军也会紧张?”
梁熙和突然挨近了湘君,在她耳畔轻轻调笑。他攥住的那只手已经渗出了薄薄的细汗,捏上去有些潮。
湘君心中咯噔一下,咽了咽口水没有回答。
只听得耳畔喜乐嘈杂、宾客盈门真真是热闹极了。
喜婆将红绸搭在两人手中,随着司仪的指引终于是迈入了正堂。
赵柯泪光暗藏端坐正首,宋鸣岐和海棠居在侧位。今日担得起高堂二字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了。
“一拜天地~”
这一拜,拜列祖列宗,上祀神明。
“二拜高堂~”
这一拜,拜养育之恩,不忘出身。
“夫妻对拜~”
这一拜,拜相敬如宾,精诚合作。
诸礼皆成,湘君被送入洞房,梁熙和还要在前厅陪宾客吃酒奉迎。
屋内不知何时已经点好了喜烛,床上也新换了一塌鸳鸯被。湘君坐在床沿心跳有些不稳,如今才算是全了婚姻之礼,这同她从前抢婚速成的礼仪来说,实在是有些过于繁琐了。
湘君兀自扯下盖头,掀开鸳鸯被的一角,顺手摸出一把红枣花生。
这种正经的婚仪派头虽好,但确实磨人,一天下来她水米未战,眼下肚子叫得震天响。
不知吃了多久,案前的果壳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吼吼风声将窗户摇得呼啦作响。
突听“哐镗”一声惊响,有松香拥入房中,一只官靴已然迈过门槛。
湘君猛然起身,入目便撞上一张面如春色的翩翩郎君。
“嘶!美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