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湘君见到梁熙和这副模样,忽然就有些不太好意思瞧他,虽然撇过半张脸强做镇定,但耳根处却有些发烫。
梁熙和没有吱声,兀自走进来,见到院里添了几株新梅突然便低声笑了一下,只是那道笑容消失得很快,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那两人在梅园里执手种树的画面让他心里有些窝气。
“有没有笼子,先将这活物关进去,小爷我拎得手都酸了。”
湘君被他一喊,这才满院子找起笼子来,一时有些心急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宋鸣岐拍了拍手上的土,迎上前想要接过大雁让他缓缓手,梁熙和却仿佛看不见他径直从侧面跃过。宋鸣岐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收也不是,举也不是,温和的面色也变得有些冷气。
梁熙和行至湘君身后,一只脚踹着一只竹篓:“姑奶奶,你眼睛睁大些,这不就有一只篓子,你在前头翻什么?”
湘君回身,果然看到他脚边有一只麻色的篓子,只是听着他颐指气使的声音心里有些不得劲。
“不过是打了只雁回来,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待会烤来吃了就是,非要折腾关笼子作甚?”
湘君没好气的呛了他一声,她权当梁熙和心情好去获野味了。
“哈?烤来吃?!”梁熙和差点气得跳脚,这可是他花了一天一夜才猎回来的活雁,鬼知道在这个季节,大雁有多珍贵,这女人竟然以为他只是嘴巴馋打了只宵夜回来助兴。一时间气得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小师妹,这只大雁可不是用来吃的,这是聘雁。”宋鸣岐察觉到这尴尬的氛围,温声替两人解围。
燕国传统的婚仪之中,奠雁也是极其郑重的一环。原本除了纳征下聘之外,六礼之中的其余的五礼都需要男方执雁为礼。
只因大雁这种候鸟南北迁徙中有固定的配偶,若是一只大雁死了,剩下的一只便会孤独终老,这种动物的习性倒是暗和了百姓对婚姻忠贞的向往。
可惜赵湘君自小在关外长大,后来又一直在行伍里,整日和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混在一起,对于这些比较讲究的婚仪习俗不太了解。
湘君被师兄一点,自觉说错了话,但又不想让那混账越发嚣张起来,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勾着头将竹篓支好,帮着梁熙和将大雁困住。
不得不说,梁熙和能猎获一只如此肥嘟嘟的大雁,还真是稀奇。眼下未出冬,大雁应是在南方才对,寻常人想在这个时令下,在朔州找到它实属难得。
湘君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梁熙和背上的弓,也说不上精致,更不是军营里用的重弓,看弓身的刀痕倒像是新制成的猎户弓。
“你做了一只弓?就为了……猎这只大雁?”
梁熙和没有搭理他,回身见宋鸣岐还没有离开,心里越发不快。他忍饥挨饿猎回一只活的聘雁,这女人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实在让他窝火。
“这弓是拿你院里的木料做的,就是不太趁手,下一次试试梅木如何。”说罢他就将身上的弓丢在院里的石桌上,径直朝里屋去了。
“你敢!”
湘君一听梅木二字,立刻就炸了毛,这可是她放在心尖尖的宝贝,天知道种一株梅树想养好它有多费劲。
梁熙和的话带着十足的挑衅意味,让宋鸣岐也听出了话里的潜指,便很识趣地告辞离开。
虽然是一起长大的小师妹,但如今她毕竟是有夫之妇,再像从前那般亲近恐生谣言。
湘君见师兄连手也不愿擦就走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师兄本是好心,却被梁熙和三言两语给呛走了。
湘君也后脚跟着入了内屋,她见梁熙和正四处找水,可惜今天她只顾着梅树了,没怎么折腾房里的茶水。
“别找了,没水,要不我先去井里打一些你解渴?”
“我不喝生水,尤其还那么凉。”
梁熙和找了个胡凳坐下,只觉得胸口有一只狮子再咆哮,他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没怎么喝水,好不容易才蹲到一只落单的大雁,
没想到回来连口水也要喝冷的,这女人将他一片明月之心往沟渠里踹。再怎么说,他从前也是千人捧万人拥的世子爷,怎么到了这个女人这里却如此不值钱了。
“我饿了,今晚吃什么?”
这句话才是击中了湘君的死穴,她总不能说,自己以为他跑出去玩了,所以为了不浪费,把他那一份也吃了个精光。是以,说出来的话有些底气不足。
“你回来的晚了,饭已经放完了。”湘君的语气还算自然。
梁熙和一口闷气憋在胸口,正要发作却听那人又补了一句。
“要不我在小厨房做点汤饼当宵夜吃?”
“你还会做饭?”他话中透着几分质疑,他倒是没想过叱咤战场的女将军也会洗手做羹汤。
“切,瞧不起人。”
湘君撂下一句,就跑到小厨房忙活了起来。
将军府同上京那些世家名门不一样,大部分事都是亲力亲为。湘君在军营时吃伙夫做的工作餐,回府以后有兴致也会自己做些宵夜垫垫肚子。
她的手握得住刀剑,也压得住菜案。从前在关外时,她还有心思研究几样新鲜的菜式,如今军务劳碌已经许久没有创新了,今天下厨就当是消遣练手了,最好也用这饭食堵一睹梁熙和的嘴。
梁熙和后脚也入了厨房,他见湘君利落地将灶火点着,身上系着襻膊露出了一截小臂,双掌在案上细细揉捏着面团,看起来是有那么回事。
“我喜吃米。”梁熙和盯了半天回了这么一句。
湘君的目光短暂地从面团中移开,盯了他几秒才冷声开口:“我就爱吃面,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到。”
梁熙和啧了几声,便兀自烧水洗澡去了。他爱干净,这一天一夜却潜伏在朔州城郊的戈壁滩里,惹得一身荤腥,那些土气臊得他浑身难受。
待他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擦洗了几遍,换了一身单衣出来的时候,里屋不知何时已经生起了两座火盆,莹莹火光照得屋内亮堂堂。
桌上也摆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饼,还附带一碟韭色的小菜。
梁熙和倒是不客气,落座后执起汤匙便吃。湘君瞄到他优雅的执勺动作,心中笑他过于斯文,却没注意到自己扒饭时发出的声音同那人对比起来,显得有些粗鲁。和梁熙和比起来,她才像是那被饿了一天一夜的野犬。
湘君忍了半天,终究是没忍住:“你到底饿不饿?吃得一点都不香。”
“食不言、寝不语。”
梁熙和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一下一下极其规律地将勺中的汤饼送入口中,举止娴雅极有风度。不得不承认,他虽然不喜吃面食,但赵湘君做得饭味道确实不错,汤饼味浓,汤色清亮,红绿菜色相互搭配看着也叫人食指大动。
湘君吃得高兴,不打算同他一般见识,只恨恨舀了一大勺寒菜配汤。不过须臾片刻,一碗汤饼便尽数送入腹中。
而梁熙和的那碗还冒着热气,他只觉得有些好笑,这人怕不是长了一副不怕烫的舌头。
“吃完记得把碗收收。”
湘君撂下这话,就径自从窝回榻上翻看一部《寒梅集册》。这里面绘着天下各处的梅树小像,还有不少关于梅树种植养护的知识,算是湘君除兵法之外最爱看的书,就连书角都被她翻得微微发卷。
她看得入迷,没注意梁熙和悠哉悠哉背着手走了过来,脱掉靴子就要上榻。
“碗筷收拾好了?”湘君睨他一眼。
梁熙和将长靴一踢便枕着手躺了下来:“收在小厨房里了。”
湘君:“你没顺手洗了?”
梁熙和:“没洗,不知怎么洗。”他说这话时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子,让湘君心里极其不爽,果然是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
不过这话倒也是实话,丞相府的世子爷哪里会做这些杂事,那群腐儒总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他能将碗筷拾到厨房已是不容易。
湘君收了书,往拔步床里面挪了挪,替自己掖好了被子,阖眼入眠。她行伍时向来与战士们同吃同住,倒是不在意同梁熙和同床共眠。
况且这床大的很,两人各盖一床被子,中间还能空出一个人来,可谓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湘君背对着他,却感觉心中有一股无名怒火在噌噌燃烧。梁熙和身上卷着被子,一会翻过来,一会翻过去,动静不小,偏偏湘君今晚没喝酒,本就惊觉,被他这么一闹算是没法睡了。
“你翻来覆去做什么,还睡不睡了?!”
湘君猛地转过身,一圈捶在旁边的床板上。梁熙和被那“咚”地一声惊到,也攥着被子转过身来,看表情倒是有些委屈。
“我认床,睡不着。”
“你又不是没在这张床上躺过,矫情什么?”湘君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你可别污蔑我的清白,我只在新婚那晚被你的手下绑着跪坐了一晚,后来可没沾过你的床。”
湘君瞪着眼睛看他,只觉得这人越来越不顺眼了,真是多事。她一直浅眠,最烦有人在她睡觉时发出响动。可如今师傅回府,为了将这琴瑟和鸣的戏码演下去,又不能将人赶去别的院子。
“认床好办,我这里有个好法子,你起来我教你。”湘君突然又软下了声色,不似方才那般凶神恶煞。
梁熙和摸不透她在打什么主意,便将信将疑的起身。
谁料他双脚刚一落地,湘君便将他的枕席丢了下来。
“床下位置宽敞,你不睡床就不认床了!”
汤饼:又称面片汤,是将调好的面团托在手里,撕成片下锅煮熟做成的食品。(度娘)
其实就是有汤有面的西北特色面食啦,超好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