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粗茶淡饭,秦公子莫要怪罪的好。”
“哪里,我初到汛洲城时,听闻数月前这里遭了旱灾耕地荒废,物价飞涨,晚辈还得谢谢今日这顿盛宴。”
“哼,哪有什么天灾啊…”陆遇川喃呢道。
“陆大人说什么?”傅缨一直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陆陈氏闯了闯自家夫君的胳膊,轻轻咳了几声,陆川反应了过来也默不作声只顾着吃饭。陆家小姐同那男子同坐一侧,二人举止亲密,倒不像是初相识的。
“晚辈瞧陆小姐同这位公子相配的很,倒不像是个初识的,陆大人为了子女的婚事用心了。”
“都是后生们努力,我也就成人之美罢了。”
“陆公子今日说是来送礼,礼从何来呢?”
一旁的陆陈氏见他两手空空又来势汹汹,很是不喜,颇为防范。
“陆夫人莫急,我确实备了礼而来,只是这份礼有些沉,不知道陆大人能否接得住呢。”傅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陆陈氏见他如此模样有些怒火,傅缨笑了笑继续自言。
“听闻陆大人曾任职于汛洲盐运使,任职期间为官勤勉,刚正不阿,颇得民心,若得提携成为京官也不是没可能,为何会无故遭贬呢?”
傅缨一番直言,问的在场所有人胆战心惊。
“为官在任哪有什么真正的刚正不阿,人都有私心,有私心便会犯错,我瞧秦公子面容华贵,命理不俗定非池中之物,若有朝一日你入仕为官,便会晓得这其中的道理。”
陆遇川自讽般摇了摇头,随后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
“实不相瞒,晚辈曾拜读过陆大人的当年入榜三甲的试卷文章,大人对朝局分析颇有见解。‘民为本,民计为经世之根。’大人当年积极入士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便真的愿意放马南山,感民苦而不言,知袍憎而不怒吗?”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纷纷望了过来,一脸不可置信。
“阁下究竟是谁?”陆川拍桌而起,傅缨也放下了碗筷,二人对视不言,陆陈氏见状将女儿女婿带出了房间。
“陆大人为何如此生气,是怨我隐瞒了身份还是怨我戳破了你的心事?”
“我不管你是谁接近我有何目的,但我劝你还是早日离开的好。食君俸禄担君之忧,我陆遇川会对元县的百姓们负责的,至于其他的,在其位谋其职,我陆某绝不为僭越之事。”
能调看历年入榜考生试卷的人绝非等闲之辈,这段时间来他陆续遭贬,又被人处处打压,陆遇川不由得警惕了起来,面对二人语气也变得强硬。
“得陆大人这一诺,实是元县百姓之幸。晚辈今日说来送礼便不会空着手,来之前还担心大人会拿不住这礼,如今看来大人当之无愧。”
陆川不解。
“我已派人将令公子从渡口送去了安全的地方,大人不必担忧。”
“哼,不孝子一个,我担心他作甚?死在外面最好。”
“虎毒尚不食子,大人宅心仁厚又怎会舍得,如果不然为何会在他住的客栈中安排自己人。”
陆川不语,警惕地望向傅缨,秦承时从腰间卸下了一块腰牌递了过去。
“陆大人大可不必如此警惕,我二人绝无恶意。”
陆川端详着腰牌,随即双目震惊,不可置信的问着。
“这是秦书执大人的腰牌?”
“正是。”秦承时应声道。
陆川望向傅缨,两人面生但一眼贵相,但既然能与都城秦大人有关系,那必定是大人物。
“敢问二位,与秦大人是何关系?”
“南下前,伯父嘱托我定要来见见陆大人。”秦承时解释道,随后又自我介绍着,“家父乃工部侍郎,秦祁羽。”
陆遇川反应过来,再加之从前听闻五皇子下汛洲一事,五皇子素来与秦家公子交好,莫非…
“下官陆遇川见过五皇子殿下,不知五皇子亲临还请恕罪。”
陆遇川有些惶恐,绕是再愚笨也能猜出眼前之人的身份了,他先前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太放肆了。
傅缨将人扶了起来,解释着。
“本殿得信,汛洲城盐务出了事,恐祸及民生,故而秘密暗查此事。这段时间来,我也知晓了天灾扣税只不过是个幌子,新任盐运使运同乃汛洲刺史妻弟,都是一丘之貉,我从他那得不到什么消息。”
“殿下如此担忧国事,是万民之福。”
陆遇川欲言又止,傅缨看破了他的心思。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我知道大人有苦衷。父皇年位已高,三位皇兄各有心思,汛洲城乃富庶宝地,汛洲刺史乃二皇兄势力一脉,汛洲守备乃三皇兄势力一脉,大皇兄不甘落后便借机拉拢你。”
傅缨道出了心中的猜测,见陆遇川并未反驳,更是应证了。
“我若猜的没错,便是想纳陆小姐为侧妃,以结姻亲之喜,大人婉拒不成他便想强迫大人,这才致使了大人遭贬,大人清流之名早已耳闻,先前听说贪污一事便觉得十分蹊跷,初到浔州城后便着人去调查了番。”
“唉,殿下既然知晓这其中的水深,又何必今日再来找臣呢,臣拒不从命……如今不过废棋一枚。”
陆遇川心中苦闷不已,自出事以来,他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接踵而来,压的他快喘不过气。
“本殿只不过是心疼大人,贵公子看似与你闹崩,其实也是您为了将他从这趟浑水中抽离出去,贵小姐成婚如此匆忙,恐怕也是大人您的舐犊之情,想将她置身局外。”
“殿下看出来了,臣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傅缨摇了摇头,有些可惜的感叹着。
“可怜我那大皇兄现在还不知晓中了套,白白让二皇兄得了便宜,将自己的的势力渗透到了盐运一职。大人久居其位,想必比谁都深知这其中的油水,身为皇子无视民众,为了攀求权位,搜刮民脂,本殿是即羞愧又愤懑。”
“容下官多嘴,殿下您就没有过想要它吗?”
路遇川心中充满疑惑,有些试探的问道,毕竟那至高宝座他不信眼前之人没有私心。
傅缨随即一笑。
“可还记得曾经的权臣顾相吗?”
“说来惭愧,下官曾当过半年他的门生,唉…”
一代权臣奸相顾弦,曾假造帝昭,谋害了廉亲王府全族,后又弑妹谋侄,奉国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是非功过在人心,他所造的孽,实在是赎不清,最后也是死有余辜。
“那年本殿只有五岁,却是依稀记得,行刑那日父皇把我们都叫到了身边,教诲道‘彼时位极人权,顷刻黄泉碧落’,做臣子的如此,做皇子不也是如此吗?”
傅缨不禁有些感叹,岁月流逝,沧海桑田,谁都无法保证能一世风光,她所求,不过是活着罢了。
“父皇他要传下来的不光是权力与地位还有责任与担当。三位皇兄若是天命之选,本殿自是尽力辅佐,做个闲散王爷有何不可?”
傅缨但是看的开,索性也无力去争了。
“殿下胸襟宽广,下官佩服之至。”
对于他的回答,陆遇川是没想到的。
“本殿尚未达弱冠之龄,不比三位皇兄早已封王,更不及三位皇兄得父皇赏识,得朝臣拥戴,不过是闲来得恩人教诲才有了这般心境而已。陆大人,本殿且问你,你想不想摆脱被夹挟打压的命运?想不想让家人们不再受制于人、忍痛分离?想不想为了浔州城的黎民百姓谋求幸福?”
“下官…想。”
陆遇川心中渐渐动容,一想到家人们,便狠下来做出了决定。
“我知你不愿攀附权贵,本殿绝非让你追随之意,只是奉圣命,必须得有所为。”
“下官知晓了,即刻便会将腐贪盐运使之事陈情于奏章交由殿下,只求殿下,如若下官发生意外的话能保我家人平安,下官再别无所求了。”
“你是个聪明人,明白蛰伏数夕一招致命的道理,腰牌你且拿着,书执大人会给你个交代的。”
陆遇川身体一怔,未想到她会如此做法。
傅缨带着秦承时离开了县丞府,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秦承时却不禁感叹着。
“论驭心,小五哥哥无人能及。”
“小鬼头,怎么听都感觉你不是在夸我。”
“明明就是,小五哥哥什么都不告诉觅得,一个人就把事情办好了。”
夸赞之句中明显带着怨气。
“好了好了,你这小孩怎么又生气了。”
“明明说好的让觅得帮你的。”
“对呀,觅得的影卫有帮了哥哥的。”
秦承时半响不语,二人回了客栈收拾好了行李,叫了辆马车便离开了。
出来已有四五日,再不回去难免遭人猜忌只能连夜赶路,秦承时到底还是个小孩一路颠簸身体疲倦,蜷伏在傅缨的腿上便睡着了。
二人在汛洲城小玩了几日,算来也已离京近半旬,这日傅缨将二位地方官叫到了身边,敲打道着。
“本殿来了这些时日倒是耽误了两位大人。”
“能服侍殿下左右是下官们的福气。”
二人谄媚的模样,看的傅缨心中一顿怒火。
“想来两位大人也知晓本殿此行的目的为何,汛洲城欺上瞒下苛刻纳税一事,父皇格外重视,你二人是这的地方官难逃其咎,父皇仁厚对两位大人也是深感信任,特派我前来查明此事,本殿虽不精通政务却也知晓一个道理,食君俸禄担君之忧,本殿奉劝两位大人可是要想好自己担的是哪位君主的忧,莫要惹祸上身的好。”
二人对视一眼,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看来两位大人还是没听明白本殿的话,既如此本殿回去述职之时只好如实禀报。”
“这…殿下息怒,下官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傅缨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守备大人望向刺史大人,有些不屑。
“你朝那毛头小子屈服什么,不过是借陛下之威恐吓罢了,上面又没有指控我们的证据,更何况有殿下为我们撑腰,何惧?”
“不能冒险,如此一来便置主子于危险之中,不过是补交点赋税罢了,耽误不了我们的大计,他不是要走吗,出了浔州城一切可就不好说了。”
二人相视一笑,达成了默契。